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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明天,不會去海邊。但是,明天,注定是個未知數,注定是要出點事的。注定要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早上,喬書培去學校的時候,情緒仍然低落,他幾乎是憂鬱而不安的。昨夜一夜沒睡好,他想過許多事情,想過和殷采芹的友誼,想過那些為殷采芹打架的童年,想過小學同學在神仙樹上寫字來嘲弄他們的往事,想過殷采芹對他的感情……想過在巖洞裡恍悟到的歡愉和震撼……而今,一切剛「開始」的似乎就面臨到「結束」。正像父親說的,他們家和殷家之間,有一條無法飛渡的無底深淵,他和采芹,像是佇立在兩個山巔的人,只能迎風佇立,遙遙相望,切莫「再近一步」!頭一次嘗到失眠的滋味,頭一次領略感情的苦惱。不過,他歎息著想,反正都會過去的!他面前還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好多好多的路要走。殷采芹畢竟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點綴,忘掉她吧!「好男兒當如是!」

  他到了學校,上了四節課,在中午的休息時間裡,小胖匆匆忙忙的找到了他,把他拉到一邊說:

  「小心,殷振揚已經約了打手,預備放學以後,在你回家的路上修理你!」他愣了一下,自言自語的說:

  「又要來這一套嗎?」「你最好躲一躲,下課後到我家去吧!反正殷振揚不敢在學校動手,訓導主任已經說過了,殷振揚再打一次架就開除!」

  「我不躲,」他本能的挺了挺背脊。「要打就打,我也不見得打不過他!」「你一定打不過他!」小胖焦急的說:「你少逞匹夫之勇,他們有一夥人,你才只一個!好漢不吃眼前虧!」

  「你不懂,」他望著小胖說:「我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我不能躲殷振揚一輩子!」他忽然深思的靠在牆上,蹙著眉說:「或者我可以和殷振揚談談!為什麼我和他之間,一定要結仇呢?我跟他講講理看,現在不是小時候,大家都大了。」

  「唉唉!」小胖急得直跺腳:「你少糊塗,少當書獃子了,你罵了人家媽媽是大河馬,又佔了人家妹妹的便宜……」

  「我佔了他妹妹的便宜?」喬書培驚問:「什麼話?什麼東西叫便宜?」「你沒有嗎?」小胖愕然的說:「雅麗告訴我,殷采芹昨天給她爸爸用鞭子狠抽了一頓,罵她不害羞,跟你不三不四的,抽得手臂上都是血痕,所以,今天朝會上,她連彈琴都不能彈。」他呆住了,怔了兩秒鐘,然後,他拔起腳,就往女生教室的方向衝去。小胖一把抓住了他:

  「你要幹什麼?」「去看殷采芹!去問問清楚!」「你還要惹麻煩,」小胖抓住他不放,「你麻煩還沒惹夠是不是?你要鬧得全校都知道呵?」

  「我不管!」喬書培掙脫了小胖的手,直衝向女生教室那邊,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一聽到殷采芹挨打,他就五內如焚了。只覺得又驚又怒又痛,把所有的理智、思想,連同對父親的諾言,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一口氣跑到了殷采芹的教室外面。通常,男生找女生,總是有些偷偷摸摸,像小胖和雅麗的來往,就是相當秘密而鮮為人知的。他卻跑到那教室門口,當門一站,對著裡面直視過去。在全體女生的愕然中,他看到了殷采芹,她正坐在那兒對他發愣。他微微揚了揚頭,殷采芹就乖乖的站起身子,走出來了。「你幹嘛?」她悄悄的問:「有話放學之後再說,巖洞那兒不能去了,我在神仙樹下面等你。」

  「你挨了打嗎?」他率直的問。

  她震動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同學們都在對他們行注目禮了。他驚覺過來,就領先向校園後面的一片密樹濃蔭裡走去,她默默的跟在他身邊,到了樹林裡,他回過頭來瞅著她。就在這短短的一段路程裡,他完成了一段心路歷程,由一個懵懂迷茫的少年時期,走入了一個敢做敢當的青年時期。

  「你挨了打?」他再問,重重的呼著氣。「是不是?你爸爸用鞭子抽了你,是不是?」

  她咬咬嘴唇,慌忙搖搖頭。

  「沒……沒有。」她支吾著說。「只……只是罵了我一頓。」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臂來,捋起她的袖子,立即,他看到她整隻手臂上都是鞭痕,一條一條青紫的痕跡,瘀血的、腫脹的浮現著。她急忙奪下手來,用袖子蓋住了傷痕,急切的、不安的解釋:「不是為了你!」「是嗎?」他打鼻子裡問,又驚又怒,而且內心絞痛。「放學後,我去看你爸爸!我要問一問,我和你談談天,有什麼地方錯了?為什麼要打你?」

  「你瘋了?」她驚呼著。「我爸會把你攆出大門!而且,我不是為你挨打,你不要誤會,是……為了我媽,我爸要氣我媽,他打我,是為了要我媽心痛。與你……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千萬別來攪這淌混水,這是我們的家庭糾紛……將來……將來我再解釋給你聽!」

  他瞪著她。「你發誓不是為了我?」

  「不是!」她拚命的搖著頭。「決不是!」

  他沉吟了一會兒,仔細的審視她。

  「你知不知道,你爸昨天去看過我爸爸?」

  她大驚失色,嘴唇變白了,眼底裡盛滿了恐慌。

  「怎樣?」她問。「我被禁止和你來往。」他說。「不止是你爸爸禁止,我爸爸也禁止。」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嘴唇更白了。「你預備怎麼樣?」她再問。

  「今天來上學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告訴你,我們到此為止。」他凝視著她,她那白皙的面頰光滑得像緞子,眼珠深黑,迷濛,浮著薄薄的霧氣。「但是,現在,我改變了主意。」

  「哦?」「知不知道海鳥怎麼叫?」他忽然問。

  她困惑的搖搖頭。「海鳥叫得吱吱嘰嘰的,聽起來像兩句話:『寄寄寄,去去去!』一點也不好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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