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陳樵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還有件絕事呢,有次小趙畫了一張人像,完全用黃顏色油彩畫的,那藥房西施看了半天,對小趙一本正經的說:『看樣子是黃膽病!』」
「哈哈!」何雯大笑了起來。蘇燕青也大笑起來,喬書培和陳樵也笑個不停。一時間,滿屋子都是笑聲,滿屋子都是歡愉。采芹聽著他們笑,看著他們那一團歡樂和融洽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多餘,覺得自己完全不屬於這個團體。她不知道小趙是誰,她也不知道藥房西施是誰。她悄悄的站起來,想起廚房裡正在燉的肉了,再看看室內的客人,看樣子他們會留在這兒吃晚飯,看樣子得去準備點菜……她輕悄的離開了客廳,溜進廚房。這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離開,他們正談得興高采烈。采芹在廚房內,把所有能夠做的菜都搬了出來,洗著、切著、煮著、燉著,一面側耳傾聽著客廳裡的笑語喧嘩。這屋子很小,廚房和客廳又相連著,他們的談話都清清楚楚的傳了進來。小趙和藥房西施的故事過去了,他們又談起校中一位教授和某女學生的「師生戀」,然後,是位害癌症的同學的募捐問題,然後,是中文系與外文系學生的出路問題……由這個問題,演變成何雯和蘇燕青的一次「中國文學」與「西洋文學」的激烈爭執。外文系的何雯搬出了莎士比亞、拉馬丁、但丁、愛倫坡……以及一些采芹根本聽不懂的名字和名詞。中文系的蘇燕青把蘇軾、杜甫、白居易及冷門的袁去華、范大成、賀鑄、李之儀的詞倒背如流。采芹以一種驚奇的感覺去聽蘇燕青談詩詞,只因為她自己也死K過一陣中國文學,而自認還稍有所得。但是當她聽到蘇燕青所談的,才驚覺到自己的蒙昧與無知。尤其,在蘇燕青談到她也熟悉的那首「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時候。
「模仿文學是自古就有的,人有模仿的本能,所以並沒什麼不好。蘇軾的一首:『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就被人模仿爛了。魯直有過句子:『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直恐花深裡,紅露濕人衣。』簡直就是套用蘇軾的模子……」
「這句子套得並不好,」是喬書培在插嘴。「套得好的,還是後來的『我欲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群仙手,幾度夢中身!』還有點瀟灑的韻味,至於『穿花尋路』畢竟太風花雪月了一些。怎樣也趕不上原有的『我欲乘風歸去』的豪邁!」「噢,」蘇燕青由衷的感歎著:「畫畫的,你幾時又去研究起蘇軾來了?」「哦,」喬書培答得直截了當:「作詩的,我這是前天從你老爸的文學評論裡讀來的,我現買現賣,你用不著大驚小怪!」
「現買現賣?」蘇燕青著嘴。「現買現賣也要有底子啊!怪不得爸爸把你當寶貝!」「啊哈!」陳樵笑拍著手,幾杯啤酒喝下來,他就有些輕狂放蕩,得意忘形起來:「你們一個唱,一個和,一個誇,一個贊,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陳樵!」蘇燕青叫著:「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拿我尋開心沒關係,可別忘了,我們這只黃鼠狼已經不是流浪一匹狼了,人家可有太太的……」
「太太?」陳樵直著喉嚨說:「喜酒還沒喝,怎麼就有……」「陳樵!」這次,是何雯在喊了,即時阻止了陳樵下面的話。「你這人原來喝啤酒也會喝醉,真是怪事!」
「才不怪呢,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陳樵說。
「怎麼是我不好?」何雯希奇的問。
「就因為你在我面前,我才這麼容易醉,別說喝啤酒,就是喝白開水也會醉!」「好啊!」蘇燕青大樂。笑得格格格的,一邊笑,一邊似乎在推揉著何雯。「為這幾句話,你該請客吧,何雯!否則,我到全校宣揚去……」「他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何雯喊著。
「我是狗嘴,你是象嘴,」陳樵在裝瘋賣傻:「讓我看看你的象牙在那兒?啊呀,糟糕!」他大驚小怪的叫起來。「喬書培,你們說,兩隻象怎麼接吻?豈不是鼻子碰鼻子,牙齒碰牙齒?」大家哄然大笑了起來,滿屋子都被笑聲充滿了。采芹把要炒的菜一盤盤的炒好,把電鍋裡的飯也煮好,把湯也燉好,看了看手錶,五點半了。她必須飛快的化妝,飛快的換衣服,飛快的去上班了。她在臥室裡化好了妝,穿上一件淡紫色蓬蓬袖的紗襯衫,一件深紫色的長裙,長髮中分,披在肩上。她盈盈然的走了出來,站在「客廳」裡:「書培,」她溫柔的說:「晚飯我都做好了,在廚房桌子上,你們餓了的時候就吃吧。我不陪你們了,我要趕去上班。」
陳樵瞪著她,眼睛都亮了,他響響的吹了聲口哨。
「哇!」他坦率的叫著:「喬書培,怪不得你為她神魂顛倒,她美得像朵彩霞!」蘇燕青也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上班?」她懷疑的問:「怎麼晚上上班?」
她準以為我是個舞女!采芹想著,臉上就淡淡的浮起一抹紅暈。她還沒說話,喬書培走了過來,把手溫和的壓在她肩上,從背後輕輕的攬住了她,低聲說:
「不能請一天假嗎?一定要去嗎?」
她回頭看他,仔細的、深深的看他,似乎想看進他內心深處去。「你真要我留下來?」她悄聲低問:「假若──我留下來對你很重要,我就去打個電話請假,或者──關若飛可以代我表演。」「關若飛?」喬書培怔了怔:「誰是關若飛?」
「另外那個彈電子琴的人啊!」
「女孩子叫這種名字,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