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唉聲歎氣的,跟太太一起出去了。致秀站起身來,關好房門,她把致文扶到床上,用毛巾壓在他嘴角的傷口上。她瞅著他,歎了口氣。「大哥,你也糊塗了,是不是?打架,能解決問題嗎?你能把二哥『打』給初蕾嗎?」
致文望著致秀,心裡有千言萬語,沒一句說得出口。致秀卻在她哥哥的眼中,讀出太多太多的東西。她怔怔的看著致文,忍不住說:「大哥,你為什麼不追她?」
他定定的看著她,眼底是一片坦率。
「我試過。」他啞聲說:「但是失敗了。她心裡只有致中,我徒然……自取其辱。」是嗎?致秀更加發楞了。
第十二章
雨季來臨了。晚上,天氣變得更加涼了,但是,在杜慕裳的客廳裡,卻是春意融融的。慕裳躲在廚房裡,正用烤箱烤一些西式的小脆餅,那奶油的香味瀰漫在整座房間裡。她斜靠在牆上,不經意的望著那烤箱,只為了可以傾聽到從客廳裡傳來的笑語聲。一切都那麼奇妙,奇妙得不可思議。夏寒山最初把小方帶來,用意原就相當明顯。慕裳一看小方一表人才,氣度軒昂,心裡就有一百二十萬分的喜歡,巴不得能成其好事。誰知,小方看病歸看病,看完病後就開藥,開了藥就走,從來都彬彬有禮而莊嚴過度。看了幾次病,他和雨婷間仍然隔著千山萬水。慕裳不得已,千方百計的討好他,留他吃晚飯,給他弄點心,這一下,逼得這位醫生帶了個「未婚妻」來,這冷水潑得真徹底極了。但是,慕裳做夢也想不到,跟著這「未婚妻」一塊兒跑來的梁致中,竟和雨婷間像有夙緣似的,一見面就談得投機。第二天,這位魯莽而豪放的小伙子,就不請自來了。從此,他成了家裡的常客,而雨婷呢?卻像被春風吹融了的冰山,不只冰融了,泥土上竟抽出新綠,不只抽出新綠,竟綻放起花朵來了。
這所有的事,發展得出奇的快,快得讓慕裳有些措手不及,整個變化,也就是一個月之間的事,這個月,夏寒山因為醫院裡的事特別忙,很少來慕裳這兒,所以,連夏寒山都不知道,他所推薦的小方醫生已經有名無實,被一個毫無醫學常識的小伙子所取代了。慕裳真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寒山,他的診斷畢竟是對的!雨婷自從邂逅了梁致中,就眼看著豐滿起來,眼看著嬌艷起來,眼看著歡樂起來……她那兒還是個病懨懨,軟綿綿,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她正像朵被夏風吹醒的花苞,在緩慢的甦醒,緩慢的綻開她那一片一片的花瓣。
真想告訴寒山!真想見到寒山,而且,還有件更意外的事要告訴他!許許多多的事要告訴他,讓他分沾她的喜悅!雖然致中不是寒山直接帶來的,卻也是他間接帶來的!如果沒有小方醫生,那兒來的梁致中!說不定,從此雨婷的病就好了,從此,是新生命的開始,像蛻了殼的幼蟲,正要展翅幻化為美麗的蝴蝶。新生命的開始,是啊,她暈眩的靠在牆上,喜悅的傾聽著,似乎聽到那生命的跫音,正在向她走近。
客廳裡傳來了鋼琴聲,雨婷又在彈琴了!
是的,雨婷正在彈琴,她坐在鋼琴前面,披垂著一肩秀髮,兩手熟練的掠過琴鍵,眼睛卻如水如霧如夢如幻的注視著致中。致中的身子半僕在琴上,手裡握著杯雨婷親自幫他調的檸檬汁。他瞪視著雨婷,在他生命裡,遇到過各種活躍的女孩子,卻從沒有像雨婷這種。她的面頰白皙,美好如玉。眼光清柔,光明如星。她的聲音嬌嫩,如出谷黃鶯,渾身柔若無骨,而吐氣如蘭。她像枝名貴的靈芝,連生長的環境,都是個薰人如醉的幽谷。「你要不要聽我唱歌?」雨婷問。
「你還會唱歌?」致中驚奇的問。
「我會唱,但很少唱。」
「為什麼?」「沒遇到你以前,我只唱給媽媽聽,現在遇到你,我可以唱給你聽了。因為……」她低低歎氣,聲音清晰,婉轉,坦白,沒有絲毫的矯情,就那麼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我好喜歡好喜歡你。」致中按捺不住一陣心跳,從沒遇到過如此坦率的女孩子!假如她是個野性的女孩,這句話只會讓他好笑,假如她是個不在乎的女孩,這句話會讓他覺得她十三點。但,她那樣潔白無瑕,那樣纖塵不染,那樣清麗脫俗,又那樣出自肺腑的說出來,就使他整個心都飄飄然了。
她彈出一串美妙的音符,又低語了一句:
「我唱這支歌,為你!」
她開始唱了:
「自從與你相遇,從此不知悲慼,
歡笑高歌為誰?只是因為有你!
昨夜輕風細細,如在耳邊低語,
獨立中宵為誰?只是默默想你!
今晨雨聲滴瀝,敲碎一窗沉寂,
夜來不寐為誰?只是悄悄盼你!
如今燈光掩挹,一對人兒如玉,
滿腹歡樂為誰?只因眼前有你!」
她唱著,咬字清晰,聲音柔美,而雙目明亮。致中注視著她,完全聽呆了。她彈著琴,反覆的唱著,一遍又一遍。她的大眼睛默默的睜著,眼珠黑濛濛的,動也不動的看著他,看得他心都震顫了,頭都昏沉了,思想都迷糊了。她似乎深陷在歌聲琴韻中,深陷在柔情千縷裡,她不停的彈,不停的唱,她唱得癡了,他聽得癡了。當她第五遍唱到:「滿腹歡樂為誰,只因眼前有你!」時,致中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在琴鍵上飛舞的小手,她那手指被琴鍵凍得冷冰冰的。他把那手送到唇邊去,用嘴唇溫熱那冰涼的手指,眼光卻定定的停在她的臉上。於是,她一語不發的,就投進了他的懷裡。
他緊抱著她,用嘴唇壓在她的唇上,她笨拙的反應他,他們牙齒碰到了牙齒。他的心被歡樂漲滿了,被喜悅充盈了,被珍惜和意外所驚擾了。他把她的頭攬在肩上,在她耳邊悄悄問:「從來沒有人吻過你嗎?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