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掉頭去看雨婷。「喂,」他問雨婷:「我認識你多久了?」
「那天是十月二十號,」雨婷面頰上的紅潮未褪,聲音輕柔如醉。「今天是十二月二日。」
「哦,」寒山的眼睛轉了轉,暗中在核算著日期:「才一個多月。」他坐進沙發裡,從慕裳手中接過了一杯熱茶。他的聲音低沉而蕭索:「現在的年輕人,什麼都快,開始得快,結束得快,變化得也快。」致中有些煩躁,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夏寒山在場使他有壓迫感,他那略帶諷刺的語氣使他難堪。他想逃開這個局面,想逃出這個客廳,於是,他轉向了雨婷:
「雨婷,我們去看電影,好嗎?現在剛好可以趕九點鐘的一場。」「好呀,」雨婷應著,一面掉頭去看母親。「我可以去嗎?媽?」「要多穿件衣服,別淋了雨!」慕裳叮囑著。
「好的!」雨婷興奮的說,看了致中一眼:「我們去看什麼電影?」「有部《惡魔谷》聽說很不錯。」
雨婷打了個寒噤。「恐怖片嗎?」她問。「恐怖片!」慕裳抬起頭來。「別帶她看恐怖片,她的心臟不好!」
致中驚愕的看著雨婷:
「你有心臟病嗎?」他問。
「誰說的?」雨婷挺了挺背脊,對他勇敢的微笑。「如果你喜歡惡魔谷,我們就去看惡魔谷,我很少看恐怖片,一定很刺激,是不是?如果我在電影院裡叫起來,你別怪我!而且……而且……」她吞吞吐吐的說:「我可能會躲到你懷裡去!」
那才夠味呢!致中想,他笑了起來,用手攬住了雨婷的肩,他說:「咱們走吧!」「別弄得三更半夜回來!」慕裳喊。
「媽,」雨婷在房門口翩然回顧:「有夏伯伯陪你,我還是三更半夜回來比較好!」她調皮的一笑,走了。
慕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看著寒山,怔怔的說:
「你瞧,她說變就變了!都是因為這個梁致中,他把雨婷變成了另一個人。你對了!寒山。所有的病源都被你說中了,她只是心理上的問題,自從這個梁致中闖進來以後,她也不暈倒,也不頭痛,也不肚子痛了。而且,你看到了嗎?她居然會說笑話,居然又唱歌又……」她忽然停住了,呆呆的看著夏寒山,後者正用手支住額,眉頭緊蹙,滿臉的凝重與不安。她嚇住了,仆伏在他腳前,她半跪在沙發前面,握住了他的手,柔聲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
寒山伸手摸著她的頭髮。
「你知道這個梁致中是誰嗎?」他啞聲問。「是……小方的朋友,在一家電機工廠做事。怎麼?有什麼不對頭?」她變色了。「他是壞人嗎?是太保嗎?是不正派的嗎?是……」「不不!」寒山說:「不是。」
「那麼,有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嗎?」寒山沉吟片刻,終於沉痛的說了出來:「我一直以為,他可能是我的女婿。現在,我才明白,初蕾為什麼會變得那麼憔悴和消瘦了。」他望著慕裳,她正睜大了眼睛,驚愕萬狀的瞪著他。「世界上的事情真奇怪。」他繼續說:「使梁致中變心的,居然是雨婷!」他搖了搖頭。不勝憤慨。「慕裳,我要和這個年輕人好好談談,這件事不能這樣發展……」慕裳立即用手死命揪住了寒山的衣袖,她哀懇的仰起了臉,急促的說:「不行!寒山!你不要去責備他,不要去問他,不要去追究!你讓他們去吧!你沒看到,雨婷已經快樂得像個小仙子了嗎?你不要破壞他們吧!求你別破壞他們!雨婷需要朋友,需要愛情,這是你說的,現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你就給她吧!」「你有沒有想過初蕾?」寒山問,盯著慕裳:「慕裳,你是個很自私的母親!」「是的!」慕裳悲鳴著。「天下的父母親都是自私的!如果你破壞了他們,你也是個自私的父親!」
他驚悸了一下,閉緊了嘴唇,默然不語了。
她悄眼看他,低垂了頭,她呻吟般的低語:「你放他們一馬,我會補償你!孩子們的事,原來就沒準,致中灑脫不羈,或者不是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拴住的男人,即使沒有雨婷的插入,他也可能變心!你就——原諒他吧!別去追究吧!」他再度一震,若有所悟的瞪著她。
「是的,」他幽幽的說:「我如何去責備孩子的變心?連大人都是不穩定的!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責備他?」他伸手把她拉進懷裡。「你為什麼瘦了?」他忽然問。
「因為……」她眼裡有了層薄薄的霧氣。「你有一個月沒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胡說!」他輕叱著:「我不是常常打電話給你嗎?我不是告訴你我在忙嗎?」他仔細看她:「你還有沒有事在隱瞞我?」他問。「有……一件小事。」她吞吞吐吐的說。
「什麼小事?」她的頭俯得更低了,半晌,才輕語著:
「我——懷了孕。」「什麼?」他驚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她抬起頭來了,她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
「我有了你的孩子。」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在雨婷已經十九歲的時候,我會又有了孩子。」
他震驚的瞪著她,好半天沒弄清楚她話中的涵義,一個孩子,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然後,他的意識就陡的清醒了。立即覺得心中充滿了某種難解的、悲喜交集的情緒。好半大,他沉默著沒說話。然後,理智在他的頭腦裡敲著鐘,噹噹的敲著,敲醒了他!他抽了一口冷氣,艱澀的吐出一句話來:
「我會帶你去解決它。」他說,不知怎的,說出這話使他內心絞痛。「我有個好朋友,是婦產科的醫生。」
她定定的看著他。「你敢?」她說:「我好不容易有了它,你敢讓我失去它?自從你告訴我那個故事,關於給初蕾取名字的故事以後,我就在等待它了!我說了我會補償你,你失去一個女婿,我給你一個——夏再雷。」夏再雷?夏再雷?他生命的再一次延續!他幾乎已經看到那胖胖的小嬰兒,在對他咿咿呀呀的微笑,他幾乎已觸摸到那胖胖的小手,聞到那嬰兒的馨香……他忽然眼眶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