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雁兒在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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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當一個女人決心要為個男人生孩子的時候,她已經是什麼都不顧了。而一個男人,假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他也就連人性都沒有了。」丹楓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氣。

  「那麼,姐姐有沒有拿掉那個孩子?」

  「這就是我剛剛問你死亡證明書上怎麼寫的原因。」亞萍坦白的望著她:「因為,也有傳言說,你姐姐並非死於自殺,而是死於墮胎!」丹楓呻吟了一聲,仆下頭去,把面頰整個埋進了手心裡。亞萍看了她好一會兒,慢慢的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皮包,走到丹楓的身邊,用手輕撫著她的肩膀,柔聲的說:

  「走吧!丹楓!那男人是邪惡的,是個魔鬼!如果你真夢到碧槐,一定是碧槐死不瞑目,她要警告你這一切!聽碧槐的,走吧!回英國去!回倫敦去!你走的時候通知我,我會到機場去送你!」丹楓坐著不動,也沒抬起頭來,於是,亞萍給了她緊緊的一握,轉身走了。丹楓仍然坐在那兒,坐了好久好久,坐到天都黑了,坐到咖啡館的燈都亮了。坐到夜色深了,坐到客人由少而多,又由多而少了。她燃起了一支煙,叫了一杯酒,就這樣以煙配酒,慢騰騰的噴著煙霧,慢騰騰的啜著酒。咖啡館裡有個小型的樂隊,開始上來演奏,有個眉清目秀,像個學生般的歌手,在那兒唱著西洋歌曲。她傾聽著,那歌手聲音低沉而富磁性,顯然受過聲樂的訓練,他唱得很柔很美很動人。他正在唱一支老歌:「我真的不想知道」。他抑揚頓挫,頗有感情的唱著:「你曾投入過多少人的懷抱?

  你曾使多少人傾倒?有多少?有多少?有多少?

  我真的不想知道!」

  她聽著這支歌,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曼儂·蕾絲歌。看那本書已經很久了,故事也記不全了。但她仍有深刻的印象,那男主角對女主角之癡情,專注,已達不可思議的地步。也是「你曾投入過多少人的懷抱?你曾使多少人傾倒?有多少?有多少?我真的不想知道!」江淮會是那個男主角嗎?江淮會是那個騎士嗎?她沉思著,深深的沉思著。那歌手又換了另一支歌,也是支老歌:「大江東去」。她招手叫來了侍者,寫了一張條子:「你會唱『雁兒在林梢』嗎?」

  侍者把條子帶給了那年輕人,未幾,那年輕歌手對她微微頷首,開始唱:

  雁兒在林梢,眼前白雲飄,

  銜雲銜不住,築巢築不了,

  雁兒雁兒不想飛,白雲深處多寂寥!

  雁兒在林梢,風動樹枝小,

  振翅要飛去,水遠山又高,

  雁兒雁兒何處飛?千山萬水家渺渺!

  雁兒在林梢,月光林中照,

  喜鵲與黃鶯,都已睡著了!

  雁兒雁兒睡不著,有夢無夢都煩惱!

  她的眼前浮上了一層霧氣,整個視線都模模糊糊了,她把頭斜倚在窗玻璃上,用手指撥弄著那些珠子,聽著那珠子與珠子互相撞擊的音響,看著那珠子在燈光下折射出來的光芒。她的頭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與思想,都陷入一種半虛無的境界裡。有個人坐到她的對面來了,單身的女客太容易引人注意,何況她把寂莫與淒惶明顯的背在背上,寫在臉上,扛在肩上。她頭也不回,就當他不存在,她繼續撥弄著那些珠子。那個人也不說話,只招手叫了兩杯咖啡,他把一杯熱咖啡推在她的面前,把那還有小半杯威士忌的酒杯取走。然後,他燃上一支煙,那熟悉的香煙氣息對她繞鼻而來。這些舉動使她立刻知道了他是誰,半側過頭來,她從睫毛下面,冷幽幽的看著他。這個人,他是魔鬼嗎?他是兇手嗎?他是邪惡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問。

  「找了你好幾天,什麼地方都找遍了。」他說,聲音很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午後,還開車去了一趟大裡,以為你可能又去那個漁村了。我也看到那些漁民,和那些岩石,也看到那些在網裡掙扎的魚。晚上,我去了每家餐廳、咖啡館,後來,忽然想起這兒——心韻,以前你曾經約我來過一次,於是,我就來了。」他噴出一口煙,煙霧瀰漫在他與她之間。「你為什麼喜歡這家咖啡館?」

  「因為……」她慢騰騰的,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說:「因為這兒離碧槐的墳墓很近。」

  他驚跳了一下。她緊盯著他,聲音更冷了。

  「這刺痛了你嗎?」她問:「你永遠怕聽到碧槐兩個字,好奇怪。一般人都會喜歡談自己所愛的人。」她用小匙攪動咖啡,望著那咖啡被攪出來的迴旋,不經心似的問:「碧槐生前喜歡花嗎?」「是的。」「喜歡什麼花?玫瑰?薔薇?紫羅蘭?丁香?」

  他注視著她。「不。她喜歡蒲公英。」

  「蒲公英?一種野生的小菊花嗎?」

  「是。她說玫瑰太濃艷,蘭花太嬌貴,丁香太脆弱,萬壽菊太高傲……都不適合她,她常自己譬喻為蒲公英,長在牆角,自生自滅,不為人知。她說這話的時候,心情總是很黯淡,她一直很自卑。」她停止了攪咖啡,用雙手托著下巴,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他迎視著她的目光,面容顯得相當憔悴,他的眼神疲倦而擔憂,他的神情憂鬱而落寞。但是,他渾身上下,都帶著種正直的、高貴的氣質,他不像個兇手,一點也不像個兇手,倒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犯——一個冤獄中的囚犯。冤獄?為什麼她會想到這兩個字呢?潛意識裡,她已經在幫他洗脫罪嫌了?「你躲了我好幾天了!」他說,猛烈的抽著煙,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病才好,你就在外面到處亂跑!如果你不想見我,只要給我命令,我決不去糾纏你。但是,請你不要這樣不分晝夜的在外遊蕩,你使我非常非常擔心。」他仔細的看她。「你又瘦又蒼白!」他的言語使她心跳,使她悸動,使她內心深處,浮起一陣酸酸楚楚的柔情。彷彿有只無形的手,捏緊了她的心臟,使她的心跳不規則,使她的呼吸不穩定。這種「感覺」令她氣惱,令她憤怒,她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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