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雁兒在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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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頁

 

  「你到底是誰?我好像認得你,又好像不認得你。」

  「你看過在林梢的雁子嗎?欲飛不能飛,欲住不能住。」她回答,就筋疲力盡的倒在沙發裡。「你們都不用煩惱,明天,就什麼都結束了。明天,雁兒就飛了。杜甫有兩句詩寫得最好;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第十五章

  三十分鐘以後,江淮、江浩,和丹楓三個就已經都坐在丹楓那套小巧的沙發裡,靜靜的彼此對望著了。丹楓已去浴室梳洗過,洗乾淨了她那一臉的淚與汗,她的嘴角,由於牙齒嗑破了嘴唇,始終在流血,而且腫起來了。她終於又換掉了那件馬褲和T恤,穿了件純白色的,麻紗的家常服,寬寬的腰身上綁了根細帶子,披散著一頭如水如雲的長髮,她斜靠在沙發裡。看起來,又單薄,又虛弱,又渺小,又飄逸,又不真實。她沉坐在那兒,懷裡緊緊的抱著碧槐的那些日記本,她默然不發一響。眼珠烏黑而深邃,深得像兩泓不見底的深潭。她的臉色依然慘白,白得像她那件衣服,這面頰如此毫無血色,她唇邊的一抹腥紅就顯得特別刺目。她雙手放在懷中的冊子上,靜悄悄的坐在那兒,像個大理石雕刻的聖像。她的衣袖半卷,露出她那白皙的胳膊,在那胳臂上,全是剛剛和江淮爭鬥時,被抓傷撞傷的痕跡,青紫的瘀痕和擦傷都十分明顯。她睫毛半垂,星眸半掩,眼光落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思想似乎也已飄入了另一個星球。她有種遺世獨立的意味,有種漠不相關的意味,還有種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的意味……就這樣坐著,不動,也不說話。

  江淮畢竟是三個人裡最先恢復理智的,他給每人都倒了一杯酒。丹楓這兒有的是各種酒。但是,丹楓碰也沒有碰,江浩也只勉強的啜了一口,就癡癡的對丹楓傻望著。江淮也在沙發中坐下來,燃起一支煙,他的手仍然不聽指揮的在顫抖。他冷眼看丹楓和江浩兩個,丹楓是沉浸在自己那不為人知的境界裡,江浩卻一臉的迷惘,一臉的困惑,和一臉古里古怪的表情。室內好安靜,三個人各想各的,似乎都不願先開口。這種安靜是沉悶的,是令人緊張,令人窒息的。江淮已抽完了一支煙,他又燃起了第二支,淡淡的煙霧在室內輕緩的繚繞。江浩終於把目光從丹楓臉上收回來,他轉頭去看江淮,喃喃的說:「大哥……」正好,江淮也振作了自己,轉頭對江浩說:

  「老四……」兩人這同時一開口,就又都同時嚥住了下面的話。江淮吸了一口煙,說:「你要說什麼?」「我不知道。」江浩坦白的說,迷惘更深的遍佈在他臉上,他反問:「你要說什麼?」「我?」江淮怔住了。「我也不知道。」

  室內又靜下去了。好一刻,兄弟二人又都不約而同的對看著,欲言又止。這樣鬧了好幾次,那丹楓始終像個木頭人,視若無睹,聽而不聞,她只陷在她自己的境界裡。終於,江淮再也熬不過去了,下定了決心,他抬頭望著江浩,清清楚楚的喊了一聲:「老四!」「嗯?」江浩凝視著江淮。

  「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老四,你在門外已經聽到我們全部的對白,那麼,你當然知道,我並沒有騙你,世界上根本沒有林曉霜這個人!」「我知道了。」江浩對著自己的手指,狠狠的一口咬下去,立即疼得直摔手,他神情古怪的說「居然會疼!那就不是做夢,我怎麼覺得,今天這種場面,好像在我的夢裡發生過。」

  「老四,你相信我,」江淮誠懇而真摯的說:「我今天所遭遇的打擊和驚奇,決不會比你少。」

  「我知道,」江浩傻傻的點著頭。「你是個好哥哥,你甚至要強迫她變成林曉霜。」「但是,」江淮費力的說:「林曉霜這個人物是根本不存在的。」「我知道,」他再重複的說著,注視著丹楓。「我看了她好久好久,我一直看她,她長得很像曉霜,相當像,可是,她不是曉霜。」「那麼,」江淮用舌尖潤著嘴唇,覺得舌燥唇乾,他喝了一大口酒,又噴出一大口煙,終於衝口而出的說:「你能不能放棄這個找尋了?」江浩注視著江淮。「不是放棄與不放棄的問題,是不是?」他滿臉的苦澀,卻腦筋清楚的說:「你遺失了一件東西,可以去找尋這件東西,因為這東西存在著。你遺失了一個夢,你不能去找一個夢,因為夢是抽像的,是不存在的。我本來以為,我遺失了一個女孩子,現在才知道,我根本沒有得到過什麼女孩子,沒得到也就無從失去。何況,世界上沒有林曉霜,我那物質不滅原理根本就錯了!」江淮仔細的凝視著弟弟。

  「老四,你不是一個孩子了。」他感歎的說:「你懂得很多很多,你也體會得很多很多……」

  「不。」江浩打斷了他。「我根本不懂,我也根本不能體會!她既然不是林曉霜,她為什麼要假扮林曉霜?好好的陶丹楓她不做,她為什麼要變成一片毛氈苔?你們口口聲聲提到報復,誰報復誰?為什麼?你當了幾年的舞廳孝子,去孝順那個陶碧槐,難道還不夠?她反而因此要報復你,這是什麼哲學?我不懂,我完全不懂!」

  丹楓一直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對於他們兄弟二人的談話,她好像始終沒有聽見,也好像這兄弟二人根本就不存在。可是,當江浩提到「陶碧槐」三個字的時候,她陡的震動了。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冰到了她,她渾身一陣顫慄,她的頭就抬起來了。她的眼光投到江浩身上去了,彷彿現在才發現江浩,然後,她轉頭又看著江淮,她就把那些小冊子緊捧在胸口,喃喃的說:「你們為什麼都在這兒?你們為什麼不走開?你們走吧!我不要你們在這兒!我要一個人,我要看碧槐的日記,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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