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奇的看他,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
「你家有很多蝸牛?不不不!對不起,我不去。本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肉蟲子!什麼蝸牛螞蟻毛毛蟲,我想起來就背脊發麻。」「別混扯!」他又笑又氣。「你在裝糊塗,蝸居是形容我家很小很破很舊,像個蝸牛殼一樣。保證裡面並沒有蝸牛。」
「一定有!」她堅定的說。
「你怎麼知道一定有?」
「你叫它是『蝸居』,你就是蝸牛!」
他一怔,望著她笑。「好呀,你罵我是蝸牛!」
他把兩隻手伸在頭上,裝成蝸牛的觸角,一扭一扭的往她衝去,嘴裡嚷著:「蝸牛來了!蝸牛來了!」
她拔腿就跑,笑著喊:
「別鬧別鬧!你哪兒像只蝸牛,你簡直是只犀牛!」
他呆了呆,大笑起來。她也大笑起來,額前的短髮迎風飄揚,露出了兩道濃黑的眉毛。她手裡的小雪球,被她這樣一跑一跳一笑,也弄得興奮無比,豎著耳朵,不住的「汪汪」大叫。友誼,在年輕人之間是非常容易建立的,只一會兒,他們兩個已經熟得像是多年知交。
沒多久以後,她就坐在他那零亂不堪的「蝸居」裡聽唱片了。他有套很好的音響設備,雖然不是四聲道,也有兩個喇叭,很好的立體效果,很好的機器和唱盤,還可以放卡式錄音帶。她脫掉了靴子,光著腳丫,坐在地板上,在那一大堆書籍、唱片套、靠墊、磚頭、木板(他曾用磚頭和木板搭成書架,後來垮了,他也懶得去修理,於是,木板、書籍,和磚頭就都混在一塊兒。)以及東一盒西一盒的錄音帶中間。這小屋裡有書桌,有床,有椅子,但是,書桌上沒有空隙,椅子上堆滿衣服,床上棉被未整,倒還不如這地板上來得舒服。她倚著牆坐著,絲毫沒有被這小屋的零亂嚇倒,反而很羨慕的「哇」了一聲,說:「嘩!你真自由!這小屋棒透了!你父母不干涉你嗎?他們許你過這種生活,他們一定是聖人!」
「他們不是聖人,」他笑著說,在桌子底下拖出一箱可口可樂,開了一瓶遞給她。「他們住在台南,根本管不著我!你呢?你和父母住在蘭蕙新村?」
「和我奶奶。我爸媽都死了。」她拿起一張唱片,把唱機拖到身邊,把唱片放上去。「哈!」她開心的大叫:「這音樂棒透了!」那是一支「狄斯可」,節拍又快又野,立即,滿屋子都被音樂的聲音喧囂的充滿了。她跳起來,光著腳丫,隨著音樂舞動,熟練的大跳著「哈索」。他驚喜交集的望著她,她一定生來就有舞蹈細胞,她渾身都充滿了韻律,充滿了活力,充滿了火焰,她像一支燃燒著的、舞動的火炬。
「來!」她拍了一下手。「我們來跳舞!」
他一腳踢開了腳邊的瓶瓶罐罐和書本靠墊,就和她對舞起來。她美妙的扭動、旋轉、踢腿、碰膝……他不由自主的模仿她,很快的,他們已經配合得很好。她對他鼓勵而讚賞的笑著,舞蹈使他們的呼吸加快,使室內充滿了熱浪,使她的雙頰緋紅,而雙目閃亮。
小「雪球」是興奮極了。當江浩和林曉霜在雙雙對舞的時候,它就忙忙碌碌的在兩人的腳底奔竄,不住的把唱片套銜到屋角去撕碎,又把錄音帶的盒子像啃骨頭般咬成碎片,再把書本的封面扯得滿天飛舞,最後,它發現有個靠墊破了個洞,露出一截鵝毛,它把鵝毛扯出來,那些鵝毛輕飄飄的飄了滿房間,它立即把這些會動的鵝毛當成了假想敵人,對它又吼又叫又撲又咬又追又捉起來。一時間,屋子裡又是音樂聲,又是舞蹈聲,又是狗叫聲,又是追逐聲,鬧得不亦樂乎。
林曉霜自己舞著,又看著小雪球的奔跑追逐,她邊舞邊笑,她雙頰明艷如火,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太好了!江浩,你這個蝸居是個天堂!好久以來,我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江浩,你是個天才!是個偉人!是個藝術家!」
他開始輕飄飄起來,這一生,從沒有被女孩子如此直截了當的讚美過,雖然這些讚美聽起來有些空泛,但是,仍然滿足了他那份男性的虛榮。
「為什麼我是藝術家?」他問,挑著眉毛。
「你懂得安排生活。」她舞近他,用雙手搭在他的腰上,面對著他的面,眼睛對著他的眼睛。「懂得生活是最高的藝術,我認得許多大學生,他們只是書獃子!」她忽然停止了跳舞,呆望著他。她那對燃燒著的,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他被她看呆了,看傻了,接著,臉就漲紅了。
「你在看什麼?」他粗聲問。
「看你呀!」她簡單的回答,長睫毛連閃都不閃。
「看我什麼?」「看你——」她拉長了聲音,歎了口氣,坦白的、認真的、誠懇的說:「你長得很漂亮!」
他被她弄得面紅耳赤了,弄得扭捏不安了,弄得手足失措了。「你是個大膽的女孩子!」他說。
「我不是大膽,我只是坦白!」她說,笑了。「難道你喜歡那種故作高貴狀的女孩嗎?還是故作嬌羞狀的?我討厭虛偽!我說我想說的話,做我想做的事!過我想過的生活!這有什麼不對呢?你長得漂亮,就是漂亮!你的眉毛很濃,眼睛很亮,你還有張會說話的嘴巴!」
「你才有張會說話的嘴巴!」他說,頭暈暈的,輕飄飄的,他覺得自己比那滿屋子飛的鵝毛還輕,像個氫氣球般快飛向了屋頂。「你才漂亮!你的眼睛像星星,你的嘴唇像花瓣,你的頭髮像緞子……」「哎喲!」她大叫,笑得抬不起頭來:「你別讓我肉麻好不好?不蓋你,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給你撩起來了!算了!別說話,咱們跳舞吧!」他們又跳舞,又笑,又叫,又鬧……忽然間,電話鈴響了起來,她自顧自的舞著,一面舞,一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