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阿裴唱了一支歌,銀灰色的阿裴再三叮嚀:寄語多情人,莫為多情戲!那條金蛇也開始唱歌,陸超也唱,陸超和金蛇合唱,一來一往的,唱西洋歌曲,唱「夕陽照在我眼裡,使我淚滴!」唱流行歌曲,唱「你的眼睛像月亮」,唱民謠,唱「李家溜溜的大姐,愛上溜溜的他喲!」
歌聲,舞影,酒氣,人語……靈珊的頭腦越來越昏沉了,意志越來越不清了,神思越來越恍惚了。她只記得,自己喝了無數杯酒,最後,她扯著阿裴的衣袖,喃喃的說:
「你的眼睛像月亮!像月亮!」
「像月亮?」阿裴凝視著她,問:「像滿月?半月?新月?眉月?上弦月?還是下弦月?」眼淚從月亮裡滴了下來,她僕在沙發上哭泣。「我是一個醜女人!醜女人!醜女人……」「不,不,你不醜!」靈珊嘰哩咕嚕的說著,舌頭已經完全不聽指揮。「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你顯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怎麼會丑?不,不,你不是花蕊夫人,你是她的靈魂!靈魂!你相信死人能還魂嗎?你相信嗎?……」
她似乎還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她的意識終於完全模糊了,終於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床上。腦子裡,那些繽紛的影像;金蛇,銀蛇,陸超,歌聲,月亮,夕陽……都還在腦海裡像車輪般旋轉。可是,她的思想在逐漸的清晰,微微張開眼睛只覺得燈光刺眼,而頭痛欲裂。在她頭上,有條冷毛巾壓著,她再動了動,聽到靈珍在說:
「她醒了。」靈珊勉強的睜開眼睛望著靈珍,靈珍的臉仍然像水裡的倒影,晃晃悠悠的。「我在什麼地方?」她模糊的問。
「家裡。」是劉太太的聲音。靈珊看過去,母親坐在床沿上,正用冷毛巾冰著她的額頭。劉太太滿臉的擔憂與責備,低聲說:「怎麼會醉成這樣子?你向來不喝酒的。雖然是耶誕節,也該有點分寸呀!」「邵卓生真該死!」靈珍在罵。
靈珊看看燈丕看看靈珍。
「是邵卓生送我回來的嗎?」她問。
「除了他還有誰?」靈珍說:「他說你發了瘋,像喝水一樣的喝酒!靈珊,你真糊塗,你怎麼會跟阿江他們去玩?你知道,阿江那群朋友都不很正派,都是行為放浪而生活糜爛的!你看!僅僅一個晚上,你就醉成這副怪樣子!」
靈珊望著燈沉思。「現在幾點鐘?」「二十五日晚上九點半!」靈珍說。「你是早上六點鐘,被掃帚星送回來的!我看他也醉了,因為他嘰哩咕嚕的說,你迷上了一個女孩子!」靈珊的眼睛睜大了。「那麼,」她恍恍惚惚的說:「我並沒有做夢,是有這樣一個女孩,有這樣一個瘋狂的夜晚了!」
「你怎麼了?」劉太太把毛巾翻了一面。「我看你還沒有完全醒呢!」「姐,」她凝神細想。「昨晚在中央,有沒有一個阿裴?」
「你說阿江的朋友?我不知道她叫什麼?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我和立嵩跳完一支舞回來,你們都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們也去跳舞了呢,誰知等到中央打烊,你們還是沒有影子,我才知道你們跟阿江一起走了。」她對靈珊點點頭:「還說要十二點以前趕回來呢!早上六點鐘才回來,又吐又唱,醉到現在!」靈珊凝視著靈珍,忽然從床上坐起來。
「我要出去一下。」劉太太伸手按住她。「去那兒?」劉太太問:「去四A嗎?去韋家嗎?」
「媽!」靈珊喊,頭暈得整個房子都在打轉。眼前金星亂迸。「你……你怎麼知道?」她無力的問。
「有什麼事你能瞞住一個母親呢?」劉太太歎口氣,緊盯著女兒。「何況,他下午來過了!」
「哦!」她大驚,瞪著母親。「你們談過了?」
「談過了。」「談些什麼?」劉太太看了她一眼。「沒有什麼。大家都是兜著圈子說話,他想知道你的情形,我告訴他,你瘋了一夜,現在在睡覺。他的臉色很難看,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靈珊用牙齒咬住嘴唇,默然發呆。半晌,她伸手把額上的毛巾拿下來,丟在桌上,她勉強的坐正身子,依舊搖搖晃晃的,她的臉色相當蒼白。
「媽,」她清晰的說:「我必須過去一下。」
「靈珊,」劉太太微蹙著眉梢。「你要去,我無法阻止你,也不想阻止你。只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的酒也沒完全醒。要去,等明天再去!」「不行,媽媽!」她固執的說:「我非馬上去不可!否則,我的酒永遠不會醒!」「你在說些什麼?」劉太太不懂的問。
「媽,求你!」靈珊祈求的望著母親,臉上有種怪異的神色,像在發著熱病。「我一定要去和他談談,我要弄清楚一件事!媽,你讓我去吧!」「你站都站不穩,怎麼去?」劉太太說。
「我站得穩,我站得穩!」靈珊慌忙說,從床上跨下地來,扶著桌子,她剛站起身,一陣暈眩就對她襲來,她的腿一軟,差點摔下去,靈珍立即扶住了她。她搖搖頭,胃裡又猛的往上翻,她一把蒙住嘴,想吐。劉太太說:
「你瞧!你瞧!你還是躺在那兒別動的好!」
靈珊好不容易制住了那陣噁心的感覺。
「媽,」她堅決的說:「我一定要去,我非去不可,否則,我要死掉!」「靈珊!」劉太太叫。「媽,」靈珍插了進來。「你就讓他們去談談吧!你越不讓她去,她越牽腸掛肚,還不如讓她去一下!」她看著靈珊。「我送你過去!只許你和他談兩小時,兩小時以後我來接你!不過,你先得把睡衣換掉!」
靈珊點頭。於是,劉太太只好認輸,讓靈珍幫著靈珊換衣服,穿上件淺藍色的套頭毛衣,和一件牛仔褲。靈珊經過這一折騰,早已氣喘吁吁而頭痛欲裂,生怕母親看出她的軟弱而不放她過去,她勉強的硬挺著。靈珍牽著她的手,走到客廳,劉思謙愕然的說:「你醉成那樣子,不睡覺,起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