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楚楚用胳臂勾著靈珊的脖子,好奇的說:「什麼叫新媽媽?」靈珊心中一動,把楚楚抱在膝上,她仔細的打量著這孩子,那眉毛,那眼睛那小尖下巴……她長得像阿裴!靈珊吸了口氣,深思的,婉轉的,小心翼翼的,她說:
「楚楚,你還記得你的媽媽嗎?」
楚楚搖了搖頭。「本來,爸爸有一張媽媽的照片,後來不見了!」楚楚天真的說:「我媽媽很漂亮,像白雪公主一樣!」
是了,阿裴離開楚楚的時候,韋鵬飛還在國外,楚楚只有兩歲,那麼,韋鵬飛出國的第二年,阿裴就已棄家而去了,怪不得那個祖母要說她死了。奇怪的是,阿裴居然忍耐得住,不來找尋楚楚,這樣咫尺天涯,她竟然寧可母女不見面!那阿裴也真狠得下心!「楚楚,」靈珊撫摩著那孩子的頭髮,情不自禁的試探了起來:「你想不想要一個新媽媽?」
「新媽媽?」楚楚歪著頭,望著靈珊笑。「什麼叫新媽媽?」
「你爸爸再結婚,你就有一個新媽媽!她會愛你,疼你,寵你,給你買新衣服,帶你去兒童樂園玩,教你讀書寫字,唱歌給你聽……」楚楚天真的看著她,猛烈的搖起頭來。
「不不!不要!我不要新媽媽!」
「為什麼?」「阿姨,你也會唱歌給我聽,你也帶我玩,你也頭新衣服給我穿,我為什要還要新媽媽?」
靈珊禁不住漲紅了臉,心想,下面的話是真說不出口了。怎樣大方,她也問不出一句:「你願不願意我當你的新媽媽?」楚楚好奇的瞪視著靈珊,忽然間,她那小小的心靈像有扇門打開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細聲細氣的,清清脆脆的說:「我知道了,你是說,我爸爸要娶後娘!」
靈珊出神的望著她,還來不及說話,楚楚就猛然抱緊了靈珊的脖子,恐怖的、尖銳的叫了起來:
「阿姨,我不要後娘,我不要後娘!白雪公主就有後娘,她的後娘叫人去殺她!我不要後娘!我不要!阿姨,我不要!你去對爸爸說,我不要後娘!」
「楚楚!楚楚!」靈珊心慌意亂的抱緊她,拍撫著她的背脊,一迭連聲的說:「別叫!別叫!楚楚!」
楚楚放鬆了手臂,看著她的臉。
「阿姨,爸爸會娶後娘嗎?」她問,眼睛裡充滿了驚懼的神色,好像她自己被後娘虐待過似的。
「楚楚,」她勉強的說:「並不是每個後娘都很凶,並不是後娘都會虐待……」「不要!」楚楚尖聲大叫:「你騙我!你騙我!我不要後娘!不要!不要!」她跺腳,拚命的搖頭,把頭髮搖得滿臉都是。許久以來,在她身上早已斂跡的暴戾之氣,又在一剎那間都爆發了。眼淚奪眶而出,她大吼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好好好,不要!不要!」靈珊慌忙說,手足失措的把她擁進懷裡。「別耍孩子,沒人要虐待你,沒人要欺侮你,別耍孩子!」她的鼻子酸楚,喉頭哽塞。「你不要,就不要!別人即使能違背父母,也無法違背你!你不要,就不要!」
楚楚在她懷中搓著揉著,眼淚揉了她一身。好一會兒,那個孩子才穩定了下來,平靜了下來。掙脫了她的摟抱,楚楚看著她:「阿香沒來我家之前,有個阿巴桑帶我。」她說,大眼睛裡淚痕猶存,恐怖之色依然寫在她臉上。「她每天對我說,我是短命鬼,將來爸爸一定會娶一個後娘,把我每天吊起來打一百次,把我剁碎了餵狗吃,餵豬吃,喂貓吃……」
靈珊打了個冷戰,煌惑的看著楚楚。
「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問:「你一定很壞,很不乖,她故意說這些話來嚇你!楚楚,不是這樣的……」她感到自己的聲音好無力,好軟弱。「她故意嚇你,後娘也有好的,像……像……像阿姨這樣的……」
「不!」楚楚斬釘斷鐵的說,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注視著靈珊。「阿姨,後娘都很壞,很壞,很壞!我會唱一首歌,是另外一個阿巴桑教我的。」
「什麼歌?」她瞪視著她,心中越來越瑟縮,越來越畏怯。她知道楚楚家裡,三天兩頭換傭人,她實在猜不到,這些傭人都灌輸了她一些什麼思想。
「我唱給你聽!」楚楚說,眼光直視著靈珊,她的聲音是軟軟的童音,她一定有她母親的遺傳,歌唱得婉轉動人,而且有種淒淒涼涼,悲悲切切的韻味: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
三歲兩歲,沒有娘呀!
好好跟著,爹爹過呀·
只怕爹爹,娶後娘呀!
娶了後娘,三年整呀,
生個弟弟,比我強呀!
弟弟吃肉,我喝湯呀,
拿起飯碗,淚汪汪呀!
親娘想我,一陣風呀,
我想親娘,在夢中呀!
河裡開花,河裡落呀!
我想親娘,誰知道呀!
白天聽見,蟈蟈叫呀,
夜裡聽見,山水流呀!
有心要跟,山水走呀,
又怕山水,不回頭呀!」
她唱完了,默默的看著靈珊,靈珊是完全怔住了。從不知道她會唱這麼長的歌,而且唱得這麼完整。她呆望著楚楚,所有的意志,思想,決定……都被楚楚的歌聲所敲碎了。她覺得再也沒有信心,再也沒有夢想,再也無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和意志了。因此,這晚,當韋鵬飛回家的時候,他就看到靈珊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沙發中,頭仰靠在沙發背上,眼睛裡充滿了淒惶,臉龐上佈滿了無助。孤獨的、悲淒的、落寞的、軟弱的靠在那兒。韋鵬飛走了過去,俯身凝視她。
「怎麼了?」他問。「我好累。」她低聲說。
「好累?你做了些什麼?」
「我的父母,你的孩子!」她喃喃的說,把頭靠在他肩上。「他們是兩塊大石頭,我在他們的夾縫裡,我推不動石頭,我——好累!」他用胳膊環繞著她,輕輕的擁住了她,雖然不能完全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但是,那暗示的意味卻很明白。他堅定的、懇切的、愛憐的說:「如果有大石頭,也是我們兩個人的,你不可以一個人推,你太瘦太小,讓我們一起來推,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