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珊站在那兒不動,像催眠似的看著阿裴。
阿裴終於振作起來了,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她站起來,摔了摔披肩的長髮,她毅然的說:
「走吧!靈珊!帶她去吧!」
靈珊被動的走向門邊,伸手去扭動那門鈕。
忽然間,阿裴的手蓋在她的手上了,她回過頭去,阿裴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的神情十分奇異,她低聲說:
「楚楚告訴我,你快要當她的後娘了!」
靈珊的心臟怦然一跳,她迎視著阿裴的眼光,默然不語。阿裴深深的凝視著她,一時間,她們對視,似乎都有千言萬語,而都不知從何說起。半晌,還是阿裴先開口,她喉嚨沙啞的說:「請你好好照顧那個孩子!」
「只怕——她不肯接受我!」靈珊不由自主的說。
阿裴輕輕的搖搖頭。「她會接受你!」她說:「她一直對我罵你,說你這樣不好,那樣不好,說你凶,說你可惡……但是,她從頭到尾只談你,不談別人!她心裡……」她深刻的,低沉的,有力的說:「只有你,沒有別人!」靈珊的心跳加速。「再有,」阿裴說:「恭喜你!你找了一個最有深度,最懂感情,最值得人傾心相許的一個男人!我常想,將來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夠得到他!」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靈珊。「靈珊,你們兩個,都很有眼光。靈珊的心跳得更快了,血液加速了運行,她無法說話,只是癡癡的注視阿裴。後者眼裡逐漸被淚水所充滿,她顫聲的再說了幾句:「記得我愛唱的一支歌嗎?寄語多情人,花開當珍惜!靈珊,別輕視你手裡擁有的幸福,永遠別輕視!」
打開了房門,她在靈珊的神志還沒恢復以前,就大踏步的跨進了客廳。楚楚已經在那兒不耐煩了,看到阿裴,她就撲了過去,叫:「張阿姨,你帶我去看電影!」
「不行!」阿裴說:「你要跟劉阿姨回家了!」「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楚楚暴跳著。
阿裴蹲下身子,把楚楚緊擁在懷中,她擁得那麼緊,好像恨不得把楚楚吞進肚子裡去。然後,她站起身子,很快的把楚楚推進靈珊懷裡,粗聲說:
「帶她去吧!她是你的了!」
靈珊愕然的抓住楚楚的手,望著阿裴,阿裴走向酒櫃邊去倒酒,用背對著她們,啞聲說:
「還不快走!」靈珊驀然間明白過來,阿裴是決心和楚楚永別了,也是和靈珊永別了,她不願再來打攪她們的生活了。她曾有過的一切:楚楚,鵬飛,家庭,幸福……如今都是靈珊的了。她背對著房門,那背影修長、孤獨、寥落的挺立在那空曠的房間裡,挺立在那黃昏的暮色蒼茫之中。
靈珊不敢再看她,不忍再看她。拉住楚楚走出房間,她帶上了房門,像逃難般直衝下四層樓,到了樓下,她早已淚水盈眶,而胸中酸楚。腦子裡,一直縈繞著的,是阿裴那孤獨的背影,和她那淒涼的語氣:
「別輕視你手裡擁有的幸福,永遠別輕視!」
回到安居大廈,早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怕韋鵬飛和阿香著急,她直接把楚楚送到四A。心中在盤算者,關於楚楚的去向,該怎樣對韋鵬飛說。還沒盤算出個結果來,房門開了,接著,就是楚楚的一聲歡呼:
「奶奶!奶奶!奶奶來了!我想死你了!我好想好想你啊!」
啊呀,不好!靈珊想,韋家兩老來看兒媳婦來了,自己穿得太隨便了,還是先躲回家去再說。她正想悄悄溜開,韋鵬飛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進了房裡,笑嘻嘻的說:
「爸爸,媽,這就是靈珊!」
靈珊逃不掉了,站在那兒,她面對著韋先生和韋太太。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對夫婦年紀並不大,大約都只有五十歲上下,韋先生身材瘦高,相貌清臞,一股文質彬彬的樣子。韋太太卻已經發福了,微胖而並不臃腫,高貴而不失雅致。兩個人都注視著靈珊,都面帶微笑,卻也都有種「評審」的意味。韋太太懷抱裡還緊摟著楚楚。靈珊不敢多看,只覺得心臟怦怦亂跳,面頰發熱,微微的彎下腰去,她清脆的喊了一聲:「韋伯伯!韋伯母!」韋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就走過來,對靈珊和顏悅色的說:「靈珊,我們早就要到台北來看你了,只因為你韋伯伯的工作太忙,走不開,拖到今天才來,你可別見怪。」
「伯母,您說那兒的話?」靈珊慌忙說:「是應該我到高雄去給伯父伯母請安的,我沒先去,勞動您兩位先來,已經讓我夠不安的了,您別再和我客氣吧!」
韋先生笑吟吟的望著靈珊。
「靈珊,聽說你治好了我這個兒子的酗酒和憂鬱症,又在治療我孫女兒的壞脾氣,你幫了我們兩代……不,是三代的大忙,你要我們怎麼謝你?」
「哎呀,韋伯伯,」靈珊面紅耳赤的看著韋先生,又是羞又是笑的說:「您別和我開玩笑吧!我給他們的決沒有他們給我的多,我又該怎樣謝您兩位呢?」「謝我們?」韋先生不解的。「為什麼要謝我們?」
靈珊看了韋鵬飛一眼,含羞不語。
韋先生忽然會過意來,忍不住撫掌大笑。
「是,是!靈珊,你該謝我們,沒有我們,那兒有鵬飛,我們固然生了個好兒子,卻也給你造就了個……」
「韋伯伯!」靈珊輕喚著,打斷了韋先生的話。
韋太太一直在一邊左望靈珊,右望靈珊,從她的頭看到她的腳,突然轉過頭去,對韋鵬飛正色說:
「鵬飛,你這孩子太可惡了!」
「怎麼了?」韋鵬飛嚇了一大跳,偷眼看靈珊,靈珊也微微變色了。「你只告訴我們,靈珊多漂亮,多精靈,多秀氣!你就沒告訴我們,她是這麼能言善道,這麼落落大方,又這麼知書達理的!你如果說詳細一點,我們怎麼忙也要早些趕來看她的!假若我知道是這樣一位大家閨秀呵,我早就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了!」韋鵬飛用手拍了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