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酒是不是還沒有醒?」
她用手托起靈珊的下巴,這看,不禁大驚失色,靈珊雖然在笑,卻滿臉的淚水,她驚惶失措的說:「你怎麼了?靈珊?你昨晚不是和鵬飛一起出去的嗎?你們兩個吵架了,是不是?翠蓮!翠蓮!」她大聲叫:「去隔壁把韋先生找來!」「不要找他!」靈珊喊,驟然間,把頭埋在母親懷裡,她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媽,我要去南極!媽!我要去南極!媽,我要去南極!」「你病了!」劉太太手忙腳亂,伸手推開她,拂開她的滿頭亂髮,去察看她的臉色。「你還是躺下來吧,我叫翠蓮去幫你請天假!」「不!不!」她說,想起了學校,想起了那些孩子們,想起昨天已經請了一天假,她翻身下床,極力的振作自己。「我沒事了,媽,我要上課去!」
翠蓮來到房門口,滿臉古怪的表情。
「太太,阿香說,韋先生昨天帶楚楚和我們家二小姐出去以後,到現在都沒回來!連楚楚都沒回來!」
劉太太緊緊的看了靈珊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吵架了?對不對?」
「我們沒吵架!」她看看母親。「好吧,就算我們吵架了!」
「怎麼叫就算?」「我說就算就是就算嘛!」靈珊的眼淚又衝進了眼眶,她大聲喊著:「為什麼一定要苦苦逼我?我不想談這件事,我不想談,行嗎?」「好,好,好,不想談,不想談。」劉太太慌忙說,又低低嘰咕了一句:「我不過是關心你,小兩口鬧鬧彆扭,是人情之常,別把它看得太嚴重了!」「媽!」「好,我不說了!」靈珊換了衣服,衝進浴室去,洗了臉,漱了口。鏡子裡,是一張憔悴的,無神的,煩惱的,而又憂鬱的臉。為什麼要這樣煩惱這樣憂鬱呢?一切都是你自願的,你自己去導演的,你讓他們全家團聚的!而現在,你幹嘛做出一副被害者的樣子來?你又幹嘛心碎得像是要死掉了?你!你這個傻瓜!你這個莫名其妙的混球!她對著鏡子詛咒。你!你把自己的幸福拿去送人,你真大方,你真偉大,你真可惡!你真是個——
無腦人!你沒大腦,你連小腦都沒有!你沒思想,沒理智,你只配充軍到南極去,到遠遠的,遠遠的南極去!
臥室裡的電話鈴響了,接著,是劉太太喜悅的、如釋重負的呼喚聲:「靈珊!你的電話!」她走出浴室,接過聽筒。
「喂,靈珊!」是韋鵬飛,靈珊的心臟頓時提到了喉嚨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的聲音興奮而歡快。「阿裴已經脫離危險了,她能吃能喝能睡了,醫生說,她休養幾天就可以出院!而且,她對以後的生命又充滿信心了!」
「哦,」靈珊應著,覺得自己頭裡空空蕩蕩的,當然,她沒有大腦,頭裡自然空空蕩蕩的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那兒軟弱的,機械化的回答著:「我早就猜到她會好起來,這樣就大家放心了。」「是的。」韋鵬飛說:「我告訴你,靈珊,我現在不回家了,我直接趕到工廠去。楚楚在病房裡睡得很好,我順路送她去上課。一切的事都很好,你放心。」
「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她低語。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他在叫。
「沒有什麼。」「我要趕去上班了。」韋鵬飛的聲音裡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喜悅,充滿了感情。「靈珊,很多事想和你談,我下班回來,再跟你長談吧!」「好。」她簡單的。「再見,靈珊!」「再見,鵬飛。」靈珊慢吞吞的把聽筒掛上,一回頭,她看到劉太太笑吟吟的望著自己。她瞭解,母親一定以為,小兩口已經講和了。她在書桌前坐下,整理自己上課要用的書籍琴譜,劉太太狐疑的問:「你今天不是教下午班嗎?」
「哦,是的。」她恍然的,用手拍了拍腦袋。「我沒有大腦。我有點糊里糊塗。」她抬頭看看母親:「爸爸上班去了?靈武上課去了?」「當然。我看,你的酒還沒醒呢!我跟你去弄點早餐,吃了東西,精神會好一點。」
劉太太出去了。靈珊繼續坐在書桌前沉思。好半晌,她站起身來,打開抽屜,收集了身邊所有的錢大約有五千多元,放進皮包裡,再把身份證、教員證,統統放進皮包。然後,她又沉思片刻,就毅然決然的取了一張信紙,她在上面潦潦草草的寫著:
「爸爸、媽媽:
我很累,想出去散散心,學校裡,麻煩姐姐去幫我代課。
我會隨時和你們聯繫,請放心,我雖然缺乏大腦,仍然可以照顧自己。
靈珊」
寫完了,她又另外抽了一張信紙,寫:
「鵬飛、阿裴:
恭喜一家團聚!不要再把捧在手裡的幸福,隨意打碎!
告訴楚楚:妖怪到南極度假去也!無腦妖怪留條
分別把兩張信箋,封在兩個信封裡,一個信封上寫下劉思謙的名字,另一個寫下韋鵬飛的名字,把信封並排放在抽屜裡。她站起身來,摔了摔頭,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好瀟灑,好自在,好灑脫。又覺得自己做得好漂亮,好大方,好有風度——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幾乎想大叫幾聲,來讚美自己!轉過身子,她拿了皮包,走到客廳,很從容不迫的,把母親給她準備的早餐吃完,在劉太太的含笑注視下,飄然出門。心中大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更有份「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慷慨、激昂之概!去吧!去吧!君子有成人之美!去吧!去吧!不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去吧!去吧!天地悠悠,難道竟無你容身之地?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直奔台北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她抬頭望著那些地名站名:基隆、八堵、七堵、五堵、汐止、南港……樹林、山佳、鶯歌、桃園、內壢、中壢、埔心、楊梅、富岡、湖口、新豐……竹南、造橋……怎麼有這麼多地名?怎會有地方叫造橋?那兒一定一天到晚造橋!她再看下去:什麼九曲堂、六塊厝、歸來、林邊、佳冬、上員、竹東、九贊頭……她眼花繚亂了。九贊頭?怎麼有地方叫九贊頭,正經點就該叫九笨頭!她覺得,自己就有九個笨頭,而且,九個笨頭都在打轉了,變成九轉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