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朱培德糾正著:「什麼自己呀,不要呀!你的中文全丟光了!」
「哦!」丹荔恍然大悟似的說:「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我怎麼記得住呢?誰有爸爸那麼好的記性嗎?中文英文都懂那麼多!」她用手敲敲頭,像背書似的喃喃自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能再忘記這兩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朱培德忍不住笑了。「好了,丹荔,別跟我演戲了!」他笑著說:「我看我拿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你決定要在羅馬住下去了,是不是?」
「嗯。」「你準備『獨立』了!」朱培德睨著女兒。「那麼,也不用我給你經濟支援吧!」丹荔揚了揚眉毛,噘了噘嘴。
「我也可以自己去做事,只要你忍心讓我做。」她說:「對面那家夜總會就在招考女招待!是——」她拉長了聲音:「上空!」「丹荔!」朱太太叫,也笑了。「我看我們是前輩子欠了你的!真奇怪,就想不通,怎麼會生下你這麼個刁鑽古怪的女兒來!」朱培德決心妥協了。「好了!丹荔,你要住下就住下吧!學鋼琴就學鋼琴吧!錢呢?我這兒有的是,你拿去用,我可不願意你用那個男孩子的錢!我知道讀那家藝術學院的,都是些有錢人家的風流子弟!丹荔,你心裡有個譜就好了!」
丹荔抿了抿嘴唇,不說話。
「丹荔,你仍然堅持不願我見見這男孩子嗎?」
「爸,」丹荔垂下了睫毛。「你知道我的個性,現在你見他,未免太早了。而且,你……你那麼忙。他呢?他也忙。」
「忙得沒時間來見我,只有時間見你?」
「培德!」朱太太喊:「你也糊塗了,人家見你女兒是享受,見你是什麼呢?好了,我也不堅持見他,咱們這個女兒沒長性,三天半跟人家吹了,我們見也是白見。」
「可是,」朱培德說:「女兒為了人家跑到羅馬來,這個人是什麼樣兒我們都不知道。」
「你們見過的嘛!」丹荔噘著嘴說:「上次來羅馬,在博物館裡畫『擄拐』的那個人。」
「擄拐?」朱培德搜索著記憶。依稀彷彿,記得那個高高壯壯,長得挺帥的男孩子。「擄拐?我看,他正在擄拐咱們的女兒呢!」一句笑話,就結束了父女間的一場爭執。於是,就這樣決定了,丹荔留了下來,朱培德夫婦當天下午就飛回了瑞士。到底是受西方教育的,朱培德夫婦對女兒採取的教育方式是放任而自由的。晚上,在這公寓裡,當這一幕被丹荔繪聲繪色的講給志翔聽的時候,志翔反而不安了,他微蹙著眉頭說:
「小荔子,我倒覺得我應該見見你父母。」
「為什麼?」「告訴他們,我並不想『擄拐』你。」
「可是——」丹荔睜大眼睛,天真的望著他。「我卻很希望你『擄拐』我!」「哦,小荔子!」志翔熱烈的叫。「你真不害臊!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坦白,這樣熱情的女孩子!」
「愛情是需要害臊的嗎?」丹荔揚著睫毛,瞅著他。「你以前的女朋友,都很害臊的嗎?」
「信不信由你,」他說:「你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的意思是說,第一次戀愛。」「真的嗎?」她問,眼光迷迷濛濛的。「你知道你是我的第幾個男朋友?我指的也是——戀愛。」
他用手壓住她的嘴唇,臉色變白了。
「不用告訴我!」他說:「我並不想知道!」
她掙開他的手,坦率的、誠摯的看著他。
「信不信由你,也是第一個。」
「是嗎?」他震動了一下。「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有很多很多男朋友!」「沒有一個認真的。」「是嗎?」「是的。最起碼,沒有一個能讓我從瑞士跑到羅馬來!」
「並不包括有沒有人讓你從羅馬跑到瑞士?或巴黎跑到漢堡?或香港跑到歐洲?……」
「你……」她抓起手邊的一根皮帶,對他沒頭沒臉的抽了過去。「你以為我是什麼?全世界跑著追男人的女人嗎?你這個忘恩負義、沒良心的大傻蛋!你欺侮人!你……」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床上,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小荔子,總有一天,我要見你的父母,我逃不掉的,因為我要你。」她輕顫著。「如果你對我真有心,等你放暑假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回瑞士去見他們。現在,你們見面是不智之舉,因為你們都沒有心理準備。」「暑假?」他愣了愣。暑假有很多事要做,暑假有很多計劃,暑假還有威尼斯之旅,暑假要去打工……
「我知道沒辦法讓你拋棄你的功課,」丹荔體貼的、屈服的說:「我只好遷就你。有什麼辦法?也算——我命裡欠了你的!」暑假?暑假還是個未知數呢!志翔怔著,面對丹荔那張已經委曲求全的臉,他卻說不出話來。
第十三章
夏天不知不覺的來臨了。
志遠這一陣都很忙,為了想要挪出十天左右的休假,他只得拚命加班,拚命工作。但是,他卻做得很愉快,想到即將來臨的暑假,和他計畫中的假期旅行,他就覺得渾身都興奮起來。威尼斯,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去過威尼斯了!旅行,也不記得多久沒有旅行過了!他像個要參加遠足的小學生一樣,想到「旅行」兩個字,就精神振奮而興高采烈。
但,就在這種忙碌的日子裡,志遠也沒有忽略掉志翔的變化。首先,他變得那樣不愛回家了,常常,志遠下班回來,志翔還沒回家。其次,志翔越來越容光煥發而神采飛揚,早上,志遠在睡夢朦朧中,都可以聽到他吹口哨或唱歌的聲音。第三,他開始愛漂亮,注重自己服裝的整潔,每天刮鬍子。而身上常染有香水的味道。第四,他的雕塑品精巧而完美,三月中,他完成了第一件銅雕,是一個少女與一匹馬,少女倚在馬的旁邊,用手環抱著馬的脖子。四月,他完成了第二件銅雕,是一個全身的少女,短髮,赤足,短裙子,帶著滿臉歡愉的笑。五月,他新開始的作品正用黏土在做粗坯,那作品又是個少女胸像——這些作品中的少女,都是同一個模特兒;短髮,小小的翹鼻子,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一臉調皮、野性、而歡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