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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就這樣,丹荔又留在羅馬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在感情上,兄弟兩個都情有所歸,各有所愛。在生活上,卻都艱苦得可以。志翔的功課越來越重,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雕塑,繪畫,藝術理論……他急於要在暑假前,修完他的學分,拿到那張畢業證書。志遠卻忙於工作,他有他的想法,志翔畢業,並不就代表「成功」,也不代表「完成學業」,他希望志翔能進一步去專攻雕塑,羅馬有許多著名的雕刻家,都收弟子。如果志翔能得名師指導,說不定會有大成就!於是,他工作得更苦了。三月以後,歌劇院的季節結束,他就從早到晚都在營造廠做工,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六點!志翔被他的「苦幹」弄火了,他叫著說:

  「哥!你再這樣賣命,我從明天起就休學!你近來臉色越來越黃了,胃病也不治,咳嗽也不治,又抽煙又喝酒,你如果把身體弄垮了怎麼辦?我告訴你,你再不休假,我明天就不上課!」「哈!」志遠笑著。「真是物以類聚!」

  「什麼意思?」志翔問。

  「你現在說話,也學會了撒賴,和丹荔一模一樣!」

  志翔笑了。把手放在志遠胳膊上,他認真的說:

  「別開玩笑,哥。你在營造廠等於是賣勞力,你難道不能找點教書的工作嗎?」「我沒有資歷教書,」志遠坦白的說:「他們也不會用一個東方教員,假如我不賣勞力,我只能去餐廳打工,那待遇又太少了。你知道,志翔,」他溫和的說:「爸爸下個月過六十大壽,我們總得寄一筆錢回去給他們光采光采,是不是?兩個兒子都走了,他們唯一安慰的時刻,就是收到我們的支票,知道我們兄弟都混得不錯的時候。」

  「假如爸爸媽媽知道,這筆錢是你賣了命,挑土抬磚去賺來的……」「志翔,」志遠啞著嗓子叫,嚴厲的盯著志翔。「你敢寫信提一個字……」「我當然不敢!」志翔接口說。「所以,我寫回家的信也越來越短了。難怪媽來信說,以前是志遠一個人『發電報』回家,現在是和志翔兩個人一起『發電報』回家!」他歎了口氣。「不過,現在好了,也快捱到我畢業了,等我畢了業,你總沒道理再阻止我找工作,那時我們一起做事,積一點錢,還清家裡為我們所欠的債務,也就該回家了!」

  「回家?」志遠喃喃的念著這兩個字,好像這是好深奧的兩個字,他臉上有種做夢似的表情。半晌,他才說:「志翔,我們到時候別吵架,你畢業之後,還是不能工作!你要把你的雕刻完全學好!所以,我已經想過了,畢業並不能代表成功!你說的,你的雕塑缺少很多東西,我打聽了,你可以跟一位著名的雕刻家學雕刻……」

  「哥,你瘋了!」志翔大叫。「你知道學費有多貴!你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志遠說:「可是我堅持這樣做,你有天才,你學得出來!至於我呢?你看,我的肌肉還很發達,我的身體還很健康,那一點點工作難不倒我!你如果尊重我……」「尊重!尊重!」志翔怒沖沖的大吼了起來:「我不能再由你來擺佈!我再也不聽你這一套,我如果繼續這樣來『尊重』你,就等於是在謀殺你!我跟你說,我決不!決不!決不!」「志翔!你要講理!」「講理?」志翔激動得臉都紅了,青筋在額上跳動。「我講理已經講夠了!不講理的是你!哥哥,別逼我,這兩年來,我生活得太痛苦了,每想到你是在忍辱負重的栽培我,我就覺得快要發瘋了!哥哥!你講講理吧!你拿鏡子照照,看看你自己,面黃肌瘦,雙目無神……」

  一聲門響,憶華走了進來,志翔住了嘴,憤怒和激動仍然明寫在他的臉上,憶華詫異的說:

  「志翔,你們兄弟兩個又在吵架嗎?」

  「吵架,是的,我們在吵架!」志翔憤憤然的吼著。「憶華,你去對哥哥說,你去跟他講個明白!如果他再固執下去,再不愛惜他自己的身體,我告訴你!」他忍無可忍的衝口而出:「你在沒有成為我的嫂嫂之前,就先要為他披麻戴孝!」說完,他衝出了屋子,砰然一聲帶上了房門。

  憶華看著志遠:「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他畢業後去專學雕塑。」

  憶華走近志遠,她用手捧起志遠的頭,仔細的審視他的臉,然後,她坐在志遠的身前的地板上,把面頰輕輕的依偎在他的膝上,淚水緩緩的從她眼裡溢了出來,浸透了他的長褲。他慌忙用手攬住她的頭,急急的說:

  「你怎麼了?憶華?你別受志翔的影響,我好得很,我真的好得很,最近,也沒犯胃痛,也沒犯咳嗽,真的!憶華!」

  憶華用手緊攥住他的手。

  「志遠,我並不想勸你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她嗚咽著說:「你這副沉沉重擔,到底要挑到何時為止?」

  志遠用手臂環繞著憶華的頭。

  「憶華,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我的個性嗎?」

  憶華抬起帶淚的眸子瞅著他。「就因為我太瞭解你,我才怕……」

  「怕什麼?」「怕……」她用力的、死命的抱住他。「怕志翔不幸而言中!」「笑話!你們何苦安心咒我?」志遠惱怒的說。

  「那麼,」憶華祈求的注視著他:「辭掉你的工作,休息一段時間吧,我和爸爸,還有點積蓄……」

  「憶華!」志遠嚴厲的打斷了她:「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了?你以為我會辭去工作,用你父親的血汗錢?如果我是這樣的男人,還值得你來愛嗎?憶華!別提了,我們到此為止!對我工作的事,不許再討論一個字!聽到了嗎?」他望著憶華那對淒楚的、深情的眸子,猝然的把她擁在胸前。「對不起,憶華,我不是安心要對你吼叫。放心吧!好嗎?我的身體結實得很,我不會讓你……」他笑了,開玩笑的說:「當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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