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淵被殷超凡的理論弄糊塗了。可是,他卻深切的瞭解了一件事,殷超凡愛芷筠,已經到達一種瘋狂的、癡迷的、不可理喻的地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採取什麼硬性的舉動,他一定會失掉這個兒子!是的,為了「未知數」的孫子,失去「已知數」的兒子,到底是件太傻的事情!因此,他沉默了。表面上,他的態度是既不接受芷筠,也不拒絕芷筠,只說:「結婚的事暫緩吧!大家都多考慮一下,好不好?」
父親既是用商量的口吻來說,殷超凡也無法堅持。在他心目中,他仍然抱著:「假以時日,父母一定會接受芷筠!」的想法。而且,他對「婚事」還另有一番打算。在殷文淵心中呢,正相反,他可不相信愛情是永久不變的這句話:「等他厭倦了,他自然會放棄!」於是,父子兩人,各有所待,表面上,一切就變得平靜了。芷筠已經辭了職,既然不去工作,每天待在家中,日子也變得相當無聊,竹偉呆呆愣愣,無法和他談任何話,殷超凡依舊要忙台茂的工作。近來,殷文淵不落痕跡的,把很多實際的工作都移到殷超凡手中來,使殷超凡不能不忙,不能不全力以赴。可是,儘管忙碌,他每天依舊一下班就往芷筠家裡跑。帶他們姐弟去吃晚飯,看電影,吃消夜……總要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而星期天,就是他們三個最愉快的時間!他們可以一清早就開著車子,到郊外去盡興而游。竹偉對於大自然,有種本能的愛好,一到青山綠水之間,他就快樂得像個飛出籠子的小鳥。這個星期天,他們再度去了「如願林」。奇怪,那紫蘇越到天冷,就長得越茂盛,顏色也越紅。他們在那林中追逐嬉戲,樂而忘返。當疲倦的時候,就席地而臥,仰看白雲青天,和那松枝搖曳,他們就覺得世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們,深深相愛的他們。
殷超凡從沒提過父母對芷筠的那篇強烈攻擊,但是,他也不再提請芷筠去家裡玩的話。芷筠是相當敏感的,她雖然沒有多問,心裡已有了數。這天,他們並躺在小松林裡。天氣已經相當冷了,松林裡穿梭的風,帶著深深的涼意,不住吹拂過來。殷超凡脫下自己的夾克,蓋在芷筠身上。
「超凡!」芷筠叫了一聲。
「嗯?」「我想再去找個工作。」
殷超凡一怔。「為什麼?」他問。「什麼為什麼?」芷筠的眼光一直射向層雲深處。「我上班上慣了,閒著很無聊,而且,我不習慣……用你的錢。」「我們之間,還要分彼此嗎?」他用手支著頭,躺在她身邊,注視著她。「我想,」她慢吞吞的說:「還是應該分一分的。」
「試述理由!」「你只是我的朋友……」
「只是嗎?」他打斷了她。「我正要告訴你我心裡打算的事。你太驕傲,除非我成為你的丈夫,否則你永遠要和我分彼此,所以,我們明天就可以去法院,我們都已到達法定年齡,我們去公證結婚!」她把眼光從雲端收回來,落在他的臉上。她抬起手來,用手指輕輕的、溫柔的撫摩著他的面頰,鼻頭,和下巴。
「你父母會很傷心,」她低語。「超凡,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你父母對我的批評和看法!」
「他們並沒有說什麼……」他望著她,她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靜靜的瞅著他,瞅得他心跳,瞅得他無法遁形。他輕咳了一聲,啞聲說:「我們何必管父母的批評和看法呢?愛情和婚姻,是我們之間的事,對嗎?」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們說我些什麼?」她低問。
那是不能說的,也是他不願說的,更是他不敢說的。俯下頭,他熱烈的、輾轉的、深情的吻她。這一吻述說了千言萬語,也表達了他的萬般無奈,和千種柔情。她體會出來了。體會的比他表達的更多,她深深的歎息了。
「為什麼你要姓殷?」她悲哀的問。「對不起,」他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
「為什麼你要愛上我?」
「這一點,幸好我還有選擇的餘地!」
「傻瓜!你要付代價的!」
「人生的事本來就如此,你要求的越高,付的代價也越高!」他盯著她。「誰教我要求這麼高?像我母親說的,天下的女孩那麼多,為什麼你挑了一個最特殊的來愛?」
她的眼光深沉。「他們是這樣強烈的反對我啊?」
他咬牙。言多必失!你何苦多說話!
「芷筠,」他正色說:「嫁我吧!我們去公證結婚!好不好?讓我負起一個丈夫的責任來,好不好?你太驕傲,如果我不娶你,你不會讓我來養你!假如你去工作,我實在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竹偉需要有個人照顧。而且……」
「而且什麼?」「你太可愛,芷筠。」他坦白的說。「認識了你,我才知道『我見猶憐』四個字的意思。我不願再跑出一個方靖倫來!而這是非常可能的事!所以,芷筠,嫁我吧!這兩天我想了又想,除非塵埃落定,要不然,總是夜長夢多!何況,你身邊又有那麼多包圍你的人,這樣拖下去,我會發瘋!」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你真要和我去公證結婚?」
「我真要!」他熱切而懇求的望著她。「答應我,芷筠。或者,婚禮會辦得不很隆重,或者,你會感到終身大事不該草率……」「不。我並不在乎婚禮隆重與否,」她說:「可是,我不贊成你瞞著父母娶我!假如我嫁給了你,我總逃不開你的父母,我們私下結婚,你父母一定會勃然大怒……」她的眼睛清朗而悲哀。「在他們的怒火底下,我這個兒媳婦怎麼當呢?」她用手親切的撫摩著他那帶著鬍子渣、粗糙的下巴。「所以,你必須想清楚,如果你要和我公證結婚,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什麼路?」「從此,你和殷家就斷絕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