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你……不識好歹!」「我從來就不識好歹,我自幼就不識好歹,我不需要你來提醒我!你走吧!你請吧!別來煩我!別來煩我!」
我「逃」出了他的房間。媽媽正站在房門外,對我默默搖頭。我懊惱的衝回自己屋裡,爬上了我的上鋪,我就平躺在那兒生氣,我氣哥哥,我氣小雙,我氣我自己。
十一點鐘,小雙回來了。我聽到她開房門,拿睡衣,去浴室,再回房間,關房門……我在床上重重的翻身,重重的喘氣,把床弄得吱吱響。「詩卉!」小雙低低的叫。
我不理她,騰的一下又翻了一個身。
「詩卉!」她再叫,聲音溫溫柔柔的,可憐兮兮的。
我還是不理她,只是一個勁兒的在床上翻來覆去。
小雙輕輕的歎了口氣。
「你生氣了。」她低聲說:「就這樣生氣了,人家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我把枕頭蒙在頭上。「好了。」她再歎了口氣:「我今晚也不跟你說,等你氣消了,我們再談。」她上了床,我依然不說話。那一夜,我們兩個誰也沒有睡好,我在上鋪翻來覆去,她在下鋪翻來覆去,兩個人都一直這樣折騰到天亮。
第八章
一連好幾天,我和小雙都處在冷戰的局面中。我持續的和她嘔氣,不跟她說話,誰知小雙也是個倔脾氣,居然也不來理我。這樣,我們間的僵局就很難打開了。她那些日子,下了課總是不回家,回了家就已十一、二點,她洗了澡就上床。我心裡越想越氣,女孩子變起心來原來是這樣容易的,男女之間還談什麼「天長地久」!雨農看我整天悶悶不樂,他忍不住的說:「詩卉,你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認死扣!你想,小雙和你哥哥到底戀過愛沒有?」我聳聳肩。「你說呀!」雨農追著問:「他們曾經海誓山盟過嗎?他們曾經如膠似漆過嗎?他們曾經像我們這樣公開的承認是一對兒嗎?你說!」我呆了。半晌,我悶悶的說:
「我知道哥哥喜歡小雙,小雙也該知道!」
「呵!說得好!」雨農叫著說:「你知道!你知道又有什麼用!你又不是小雙!即使小雙知道,她不愛你哥哥也沒辦法!從頭至尾,她和詩堯就沒進入情況,男女之間,連接吻都沒接過,怎麼算戀愛?你硬給小雙扣上一個『變心』的罪名,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詩卉,你醒醒吧!這件事,不是憑你一廂情願就辦得到的!何況,你熱心了半天,弄得小雙生氣,你哥哥也不領情,你這是何苦呢?」
一語提醒夢中人,真的,這又是何苦呢?小雙不理我,詩堯也成天板著臉,從早到晚往外跑,家裡連他的面都見不著了,看樣子,我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完全瞎操心!我歎口氣,決心不管這件事了!偏偏那天晚上,我和雨農看了場電影,散場後,天氣熱得我發昏,我就一直鬧著要吃冰淇淋。雨農說有家新開的咖啡館氣氛不錯,我們就決定破費一番,到了「明星」。我才坐下來,就一眼看到詩堯和黃鸝坐在一個角落裡,兩人正面對著面、鼻子對著鼻子的談得好親熱。我這一下火冒十八丈,氣得我冰淇淋也不吃了,咖啡也不喝了,掉頭就走出了咖啡館,嘴裡還嘰哩咕嚕的詛咒個不停:
「從此,我朱詩卉如果再管哥哥的閒事,我就不是媽媽爸爸養的!我就是混帳王八蛋!我就不是人!」
雨農跟在我後面追,直著脖子叫:
「你怎麼了?怎麼了嘛?這也犯得著生氣?應該大大方方走過去打個招呼,一來表示風度,二來,我們的冰淇淋費也省了,你哥哥准請客!」「好啊!」我站住了,瞪著眼睛大嚷:「原來你連請我吃冰淇淋都小器,想佔我哥哥的便宜!你啊,你真是個小器鬼!」接著,我就一連串的罵了起來:「小器鬼,喝涼水,砸破缸,割破嘴,娶個太太……」我慌忙嚥住了,因為,下面的句子是說「娶個太太吊死鬼,生個兒子一條腿!」想想,將來他的太太是我,我豈不是自己罵自己?如果再生出個「一條腿」的兒子來,我非跳河不可!這可不能任著性子說下去了。雨農瞅著我直笑,一個勁兒的說:
「說啊!說啊!看你還有什麼好話,你就都說出來吧!幹嘛又不說了呢?」我對他齜牙咧嘴瞪眼睛,他大笑了起來,一把挽住了我,說:「娶個太太叫詩卉,生個女兒要最美!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於是,這天夜裡,我主動的和小雙講和了。那晚我回去的時候,小雙已經躺在床上,還沒睡覺,她正拿著本《張愛玲短篇小說選》在床上看著。我走過去,拿開了她手裡的書,不由分說的往她身邊一擠,我說:
「小雙,你真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哦!」
小雙嫣然一笑,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脖子。
「怪不得奶奶常說,你這丫頭最沒良心呢!」她說。「到底我們是誰不理誰啊!」「唉!」我低歎了一聲。「事實上,我是天下最有良心的人,不但有良心,還有熱心。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按理想發展,我的熱心都碰到了冰塊,全凍住了。」
小雙翻過身來,和我面對面躺著。由於天氣燠熱,我們在床邊開了一扇電風扇,風吹著她的長髮,在枕際飄拂晃動,她的眼睛明亮生動,清柔如水。她用手撫弄著我的短髮,低低的、幽幽的、細聲細氣的、誠誠懇懇的說了:
「詩卉,你的心事我全瞭解。你想,我自幼沒個兄弟姐妹,三歲失母,十八歲喪父,我幾乎從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自從來到你家,我才知道什麼叫家庭,什麼叫手足之情,和天倫之樂。難道我不希望永遠屬於朱家?永遠成為你們家一分子?但是,我無法勉強我的心啊!你想,詩堯的脾氣暴躁易怒,我雖出身貧困,卻傲氣十足,我和他是弄不好的,詩卉,你懂嗎?何況,他的工作環境,使他朝夕相處的,都是一些善於逢迎和交際的女孩子,我又心直口快,難免常出不入耳之言,他怎會喜歡我呢?詩卉,你想想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