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小雙這篇話,倒真是可圈可點。我們大家都抬著頭,怔怔的望著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還是爸爸打破了僵局,他一個勁兒的點著頭,一迭連聲的說:
「好,好,好,不愧是敬之的女兒!」伸出手去,他一手拉著小雙,一手拉著盧友文,誠懇的、熱烈的、激動的說:「恭喜你們!希望你們永遠記得今天說過的話,並肩奮鬥,白頭偕老!」爸爸才說完這句話,整個房裡就翻了天了,大家一窩蜂的擁上前去,把他們兩個圍在中間,恭喜的恭喜,問問題的問問題,我是拉住小雙,又捶她,又打她,又敲她,又罵她:
「你壞透了!你這個心裡有一百二十個竅的壞女孩,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在我面前也瞞了個密不透風!你壞透了!壞透了!壞透了!」就在我拉住小雙大嚷大叫的時候,雨農也拉住盧友文鬧了個沒了沒休:「好啊,盧友文,你謝媒酒還沒請呢,新娘子就已經娶過去了!記得在馬祖的時候你說過什麼?你說你要以筆為妻子,以作品為孩子,現在怎麼說?怎麼說?婚已經結了,你的喜酒到底請不請?你說!你說!」
詩晴一直在旁邊嚷著:
「新房在什麼地方呀?我們連禮也不送了嗎?」
李謙喊得更響:「沒有喝喜酒,又沒參加婚禮,我們鬧鬧房可不可以?乾脆大家鬧到新房裡去!」在這一大片喊聲、叫聲、呼喝聲中,奶奶忽然排眾而來,她用手推開了周圍的人,一直走到小雙的面前,她大聲的、重重的說:「你們都讓開,我有幾句話對小雙說!」
我們都不由自主的退開了,我心裡還真有幾分擔心,不知道奶奶要說些什麼。奶奶的觀念一向是忽新忽舊,又開明又保守的。不過,我可以斷言她對這樣草率的婚姻是不會滿意的。但是,事已如此,我們除了祝賀他們以外,還能做什麼呢?「小雙,」奶奶開了口,伸出手去,她緊握著小雙的手。「當你第一天到我們朱家來的時候,我已經決定了,你是我的第三個孫女兒。我們朱家,本也是大戶人家,你奶奶自幼,穿的戴的,就沒有缺過,經過兩次打仗,到了台灣,奶奶的家當全丟光了。現在,奶奶唯有的一點東西,是一對玉鐲子,和一個玉墜子。鐲子嗎?我已經決定了,分給詩晴和詩卉一人一個。這墜子嘛?今天就給了你,別說咱們家嫁女兒,連一點陪嫁都沒有。」說著,奶奶從她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條金煉子,從棉襖裡頭,拉出那個玉墜子來。那墜子倒是碧綠的,我從小看熟了,是一塊鐫著兩條魚的玉牌。她親手把那玉墜子往小雙脖子上掛去,一面又說:「這是老東西,跟我也跟了幾十年了,聽說,最近玉又流行起來了,我可不管流行還是不流行,值錢還是不值錢。奶奶有點小迷信,認為戴塊玉可以避避邪,所以,小雙呵,你戴去避避邪吧。這是家傳的東西,希望你永遠戴著,可別弄丟了。算奶奶給你的紀念品!」
小雙用手握住了那墜子,她急急的說:
「奶奶,這怎麼可以!你留著自己戴吧,這……」
「小雙!」奶奶嚴肅的說:「你認為你是杜家的孩子,不想認我這個奶奶啊!」「奶奶!」小雙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大叫了一句,就雙手抱著奶奶的身子,一溜就溜到地板上去跪著了。奶奶慌忙把她拉起來,含淚拍著她的肩膀,顫聲說:
「孩子,你夠苦命了,沒爹沒娘的。現在結了婚,就是一個新的開始,希望從今天起,你再也沒有悲哀煩惱了。」
小雙被奶奶這樣一招惹,就弄得滿眼眶的淚水,她拚命忍著,那淚水仍然要滾下來。媽媽立刻趕上去,摟住小雙,大聲嚷著說:「好了!好了!好日子可不許哭!今天無論如何,是小雙結婚的日子,我們雖然什麼都沒準備,喝杯喜酒總是要喝的。大家吃過晚飯也相當久了,我提議,現在我們全體去『梅子』吃消夜去,叫瓶酒,大家也意思一下!」
媽媽的提議,立刻獲得了大家一致的歡呼。我望過去,詩堯始終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沙發裡,猛抽著香煙。這時,他從椅子裡直跳了起來,熄滅了煙蒂,他用頗不穩定的聲調,打鼻子裡哼著氣說:「是的!我們應該好好的慶祝一下,難得,朱家會有這種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喜事!」
我聽他的語氣十分不妙,再看他的臉色就更不妙。我正想找個辦法把他留在家裡,媽媽已經先開了口:
「詩堯,你不是明天一早就有事嗎?你留下來看家如何?」
詩堯用古古怪怪的眼光瞪了媽媽一眼,就直跨到小雙面前,重重的、啞聲的說:「是不是我沒有權利去喝你這杯喜酒?」
小雙有點驚惶,有點尷尬,有點怯意,還有更多的不安。她囁嚅著說:「怎麼會?」「那麼,」詩堯的眼光對滿屋一掃,帶著股濃重的、挑釁的意味:「還有誰反對我去喝這杯喜酒嗎?」他的眼光肆無忌憚的落在盧友文臉上。情況相當尷尬了。奶奶拍拍手,叫了起來:
「走啊!大家一起去啊!既然是咱們家的喜事,全家誰也不可以缺席!」給奶奶這樣一叫,才算解了圍了,大家一陣喧鬧,拿大衣的拿大衣,穿鞋子的穿鞋子,找圍巾的找圍巾……好不容易,總算出了門,浩浩蕩蕩的,我們到了梅子餐廳,坐下來,剛好把一張圓桌坐滿。才坐定,詩堯就對女侍大聲的說:
「先拿五瓶紹興酒來,我們這兒,今晚每個人都不醉無歸!取大杯子來!」我和媽媽交換了一個眼光,媽媽微蹙了一下眉,滿臉的無可奈何。女侍已迅速的拿上酒瓶和酒杯,詩堯立刻注滿每人的杯子,舉起杯子,他直盯著盧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