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瘋子,」小雙柔聲說:「你是天才。」
「天才與瘋子間的距離有多少?」盧友文問,灑脫的、自嘲的微笑著:「小雙,我可能是天才,我也可能是瘋子,我如果不是天才,我一定就是瘋子,也可能,我既是天才,我又是瘋子!」小雙「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在說繞口令嗎?什麼天才瘋子的一大堆!我不管你是天才還是瘋子,你餓了嗎?要不要我給你下碗麵?天才也好,瘋子也好,都需要吃東西,是不是?」
盧友文撫摩著小雙的肩膀,溫柔的笑了。
「我不要吃東西,我在想——我應該寫一部書,書名就叫『天才與瘋子』,說不定,這本書可以拿諾貝爾獎呢!」
小雙抿著嘴角笑,望著我直搖頭。
「你瞧,詩卉,這個人的腦海裡只有寫書!」
盧友文的笑容忽然收斂了,望著小雙,他正色的、沉重的,幾乎是痛苦的說:「不,小雙,我的腦海裡還有你!明天,我要出去找工作了,寫作既然不能當飯吃,我就該找個工作養活你,我不能讓別人說,盧友文連太太都養不起!我去找個教書的工作,下了課,可以照樣寫作!」「友文,」小雙輕聲的、小心翼翼的說:「朱伯伯他們全家,湊了一萬塊給我們作婚禮,還有一串項煉呢!」她愛惜的舉著那串項煉,拿給盧友文看。
「哦!」盧友文一怔,望望那項煉,又望望我,笑容全消失了。正要說什麼,小雙輕柔的叫:
「友文!」盧友文嚥住了要說的話,他再愛憐的撫摩著小雙的頭髮,輕歎了一聲,說:「古人有句話說得最切實:貧賤夫妻百事哀!」
說完,他轉身又出去寫文章了。
我望著小雙,一時間,覺得感觸頗多,而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小雙也坐在那兒怔怔的發愣,手裡緊握著那串項煉。我的眼角掃到那篇《拱門下》,我忍不住說:
「他稿費收入不高嗎?」
小雙望著那雜誌,歎了口氣。
「這種雜誌,是沒有稿費的!給稿費的雜誌,只用成名作家的稿子!」「那麼,那些成名作家在未成名以前,怎麼辦呢?」
「就像友文一樣吧。」小雙說:「最傷腦筋的,還是友文太認真,每個字都要斟酌,寫出來的東西就少了。」她看看我,忽然說:「不知道什麼地方有舊鋼琴賣,我想東拼西湊一下,去買一架鋼琴,可以在家裡收學生。」
「你那音樂社的課呢?」我詫異的問:「不上了嗎?」「音樂社這個月已經關門了。」小雙笑笑說:「那老闆認為利潤太少,管理麻煩,不幹了。所以,」她揚揚眉毛。「我也失業了。」哦!怪不得她那麼苦!怪不得她那麼急需錢用!我望著小雙,她又羞赧的笑笑,低聲說:
「本來我也不至於很拮据,但是,你不知道一個單身漢……像友文,他是不大會支配生活的,結婚前,我才知道他借了許多債,這兒一百,那兒兩百的,我就幫他一股腦兒全還清了。」我點點頭,說什麼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跟著盧友文吃苦,只要她認為是快樂,也就無話可說了!那晚,我回到家裡,心中說不出是一股什麼滋味。直接走進詩堯的房間,我把那信封重重的放在他書桌上。他看看信封,冷冷的說:「連拆封都不拆嗎?」「是的,連我的友誼,都幾乎送掉了。」
詩堯一語不發,拿起那信封來,他撕開了口,從裡面抽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張,他把那紙摺疊成一架紙飛機,在滿屋子裡拋擲著。我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一把抓住那紙飛機,我打開一看,是一張山葉公司出的鋼琴「提貨單」,憑條提取鋼琴一架!在提貨單上,我的哥哥寫著一行小字:
「寶劍以贈烈士,紅粉以贈佳人。鋼琴一架,聊贈知音者!」
詩堯取過那提貨單去,繼續摺成飛機,繼續在屋子裡飛擲著。
第十三章
小雙婚後,就很少再回到我們家來。我們家呢?詩晴定於五月一日結婚,雨農在地方法院的工作忙得要命,又要準備司法官考試。李謙正式進了電視公司,成為編審。詩堯升任經理的呼聲很高,工作也多了一倍。媽媽和奶奶整天陪著詩晴買衣料、做衣服、辦嫁妝……和李家的長輩們你請我、我請你的應酬不完。我忙著弄畢業論文,去銀行裡實習會計。這樣一忙起來,大家對於已有歸宿的小雙,也就無形的疏遠了。這之間,只有奶奶和媽媽抽空去看過小雙一次,回來後,奶奶只納悶的對我說了一句:
「虧了那孩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怎麼吃得了那麼多苦!」媽媽卻什麼話都沒說,足足的發了一個晚上的呆。
這樣,在詩晴婚前,小雙卻回來了一趟。
那晚,詩晴和李謙仍然去採購了,詩堯、我、雨農,和媽媽奶奶都在家,爸爸有應酬出去了。小雙一來,就引得我一陣歡呼和一陣大叫大跳。奶奶直奔過去,摟著她東看西看,捏她的手腕,摸她的臉頰,托她的下巴,掠她的頭髮……不住口的說:「不行啊,小雙,不行啊!你要長胖一點才好,人家結了婚都會胖,你怎麼越來越瘦了呢?」
那晚,小雙穿著一件她以前常穿的黑色長袖的洋裝,領口和袖口上,滾著一圈小白花邊。她未施脂粉,依然長髮飄逸,面頰白皙,看來竟有點像她第一晚到我們家來的樣子。她微微含著笑,對滿屋子的人從容不迫的打著招呼。到了詩堯面前,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說了句:
「謝謝你送我的禮物!」
我一怔,什麼禮物?我有點糊塗,我記得,小雙不是嚴辭「退回」了他的禮物嗎?怎麼又跑出「禮物」來了?我望向詩堯,詩堯顯得有點窘迫,但是,很快的,他恢復了自然,對小雙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他勉強的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