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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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頁

 

  「他說,他是去找靈感的,他想寫一篇《賭徒末日記》,他最初去,人家邀他參加一個,他參加了,從此,就被『魔鬼附了身』,他每賭必輸,於是又加上了不服氣,他總認為下一次可以贏,就一路賭下去,這樣越陷越深,就不能自拔了。據我看……」他沉吟了一下。「那些人是在『吃』他。」

  「吃他?」我不懂了。雨農正要再解釋,盧友文回來了,雨農就住了口。盧友文看了看床上的小雙,她似乎又進入沉睡狀況了。他再轉頭望著我,低聲說:「我隔著玻璃看了,那孩子好小,不是嗎?」

  「你希望她有多大?」我沒好氣的說:「一個不足月的孩子,能有六磅重,已經很不錯了!」

  盧友文不說話了,在椅子裡坐下來,他用手抱住頭,又是那股痛苦得快死掉的樣子。我瞪著他,心裡憋著一句話,是怎麼樣也按捺不住了。我說:

  「盧友文,墜子呢?小雙的玉墜子呢?」

  盧友文抬起眼睛來,苦惱的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你是當了?還是賣了?你就直說吧!」

  「輸掉了。」他說。「輸給誰了?」我問。「詩卉,」雨農打斷了我。「現在去追問這墜子的下落又有什麼用呢?反正東西已經沒有了!再追問也是沒有了。那些工人,還不是早拿去珠寶店換錢了。」

  我瞪著盧友文,越想越氣。

  「怎麼會發生這件事?」我問:「為什麼小雙出事的時候你不在家裡?你跟小雙打架來著,是不是?」

  「沒有打架,」盧友文低低的說:「我要她給我墜子,她不肯,我急著要去扳本,沒時間跟她慢慢磨。我說只是跟她借用,會還她的,她還是不肯。我沒辦法,就去她脖子上摘,她躲我,我拉著她……」「把墜子硬從她脖子上扯下來,是不是?」我像個審犯人的法官。「你把她脖子都拉破了,你去看看,她脖子上還有一條血痕呢!」盧友文把頭埋進手心裡,聲音從手心中壓抑的透了出來:

  「我不是人,我是禽獸!」

  我繼續瞪著那個「禽獸」:

  「後來呢?」我問。「我拿了墜子就跑,她在後面追我,然後,她摔倒了,我沒有在意,就走了。我怎麼知道她這一摔會摔出毛病來?她以前又不是沒有摔過跤,也沒出毛病,她是很容易摔跤的。」

  我氣得頭發暈,他眼見她摔倒,居然置之不顧,仍然去賭他的錢。如果小雙不機警,找鄰居幫忙,豈不是死在那小屋裡,都沒有人知道?假若這一摔竟摔死了,我不知道在雨農的法院裡,會不會判決這種丈夫為「殺人罪」。凝視著盧友文,我明白,他一定還隱瞞了若干細節,小雙準是在爭奪墜子時就已經受了傷,動了胎氣,再一摔,才會那麼嚴重。我很想把盧友文從頭到腳的臭罵一頓。但是,雨農一直對我搖頭使眼色,盧友文又痛苦得什麼似的,我就只好氣沖沖的走開,去照顧小雙了。天亮時,小雙醒了,睜開眼睛來,她不安的望著我,微弱的說:「你一夜都沒睡嗎?詩卉?」

  「不要緊,小雙,」我笑著說:「以前我們兩個常常一聊就是一通宵,你明知道我是夜貓小子!」

  盧友文走過來了,坐在床邊上,他重新抓住小雙的手。現在,小雙是清醒的。「小雙!」他哀求的看著她。「原諒我!」

  小雙把頭轉向床的另一邊。

  「詩卉,」她說:「孩子好嗎?」

  「很好,」盧友文很快的接口:「我已經去看過了,他們不許我進去,只抱到玻璃窗那兒,讓我隔著玻璃看。小雙,」他柔聲說:「從此,我是父親了!你放心,我一定痛改前非,從頭做起……」小雙望著我,臉上毫無表情。

  「詩卉,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醫生,我可不可以拒絕某些干擾?雨農,」她看到雨農了,就又轉向雨農;「幫我一個忙,讓這個人出去,好不好?」盧友文在床前面跪下來了,他把頭撲在小雙的枕邊,激動的、痛楚的、苦惱的喊著:

  「小雙!小雙!求求你,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求求你!小雙,你一向是那樣善良那樣好心的!你一向都能原諒我的過失的,你就再原諒我一次吧!我發誓再也不賭了,我發誓從此做個好丈夫!我要寫作,這次是真的寫,不再是只說不做!詩卉和雨農在這兒,他們做我的證人!小雙,你好心,你仁慈,你寬宏大量,你……你就原諒我吧!在這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不,不,現在還有孩子,我只有你們兩個,你們就是我的世界!以後,我要為你們活著,為你們奮鬥,為你們創一番事業……」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小雙已轉過身子去,伸手就按了床頭的叫人鈴。立即,護士來打門了,盧友文可無法繼續跪在那兒,他慌忙跳起身子,臉上是一臉的狼狽與尷尬。護士走了進來,笑嘻嘻的問:「有什麼事嗎?」小雙指著盧友文,蒼白的面龐上一片冷漠與倨傲,使我想起她第一天,穿著全身黑衣,站在我家客廳裡的那種「天地與我何關」的神情。在那一剎那間,我明白了,當人悲痛到極點的時候,一定會變得麻木和冷漠的。

  「小姐,」她對護士說:「請你讓這個人出去!」

  護士呆了,她看看我們,一股莫名其妙而又不知所措的樣子。雨農立刻走上前去,拉住盧友文,打圓場的說:

  「好了,友文,你就過來坐著,別說話,也別吵著小雙,讓她好好休息,好吧?」盧友文無可奈何的折回到旁邊,在椅子裡坐了下來,托著下巴,愣愣的發呆。雨農對護士小姐使了個眼色,搖搖頭,那小姐顯然也明白過來,知道是夫妻在鬧彆扭。就笑了笑,搭訕著走過去看了看生理食鹽水的瓶子,又量了量血壓,回頭對我們說:「很好,她恢復得滿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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