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雙只是抽噎,哭得整個肩膀都聳動著,這樣哭顯然是牽扯了傷口,她不勝痛楚的用手按著肚子。盧友文趁勢彎下腰去,幫她扶著身子,同時,眼眶也紅了,他說:
「小雙,你聽奶奶的,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再也不惹你傷心了,也再不會傷害你了!我要用我以後的生命,為我今天的錯誤來贖罪!我發誓,我會加倍愛你,加倍疼你!我會一心一意照顧你,讓你從此遠離各種痛苦和傷害!」
小雙一面哭著,一面抬起睫毛來望著盧友文,這是盧友文到醫院以後,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我不信任你,友文,我完全不信任你!」
「我發誓……」「你發過幾千幾萬次誓了!」
「這一次,是最後一次!」盧友文說,祈諒的、哀懇的望著小雙,經過一夜的折磨,他的面容是更加蒼白更加憔悴了。下巴上,鬍子參差不齊的滋生著。小雙凝視著他,終於,她伸出手去,輕觸著他的面頰:
「友文,」她含淚說:「你該剃鬍子了!」
盧友文猝然把頭僕在她床前的棉被裡,淚水浸濕了被單。他的手緊握著小雙的手。奶奶站直了身子,拍拍手,她叫了起來:
「哎呀,我忘了,我還沒有吃早飯呢,鬧了這麼半天,我可餓了,詩卉,你呢?」「我也餓了!」我說。「那麼,我們等什麼,去門口吃燒餅油條吧!」
奶奶拉著我往門口走,到了門口,她又回過頭來,正色的、嚴肅的說:「盧友文,我告訴你,下次你敢再欺侮小雙,奶奶這把老骨頭,絕對不會饒過你!」
說完,她拉著我的手,昂著她那白髮蒼蒼的頭顱,挺著背脊,驕傲的、堅定的、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我們在醫院的門口,一頭碰到了詩堯。
他正往醫院裡走去,看到我們,他站住了。他的臉色,似乎比盧友文還憔悴、還蒼白。顯然也是一夜未睡。他的眼睛深黝黝的,裡面燃燒著痛楚和憤怒,低低的,他說:
「小雙好嗎?那個丈夫在裡面,是嗎?他總算出現了,是嗎?」他往前衝去。「我要找他!我早說過,他欺侮了小雙,我會找他算帳!」奶奶一把抓住了他。「傻小子!」奶奶說:「你從小就傻,從小就執拗,從小就認死扣!到現在,三十歲了,沒有一點兒進步,反而退步了!你不許進去,詩堯,假如你聰明一些,別再增加小雙的痛苦!你——也別讓奶奶操心。你這樣不吃、不喝、不睡,對小雙併沒有絲毫幫助,懂嗎?詩堯,」奶奶心疼的瞅著他:「跟我們去吃燒餅油條去!」詩堯盯著奶奶。「奶奶,你不會支持我。」他啞聲說。
「支持你去破壞一個家庭嗎?支持你去搶別人的太太嗎?」奶奶說:「你就說奶奶是個老古董吧!什麼都依你,什麼都支持你!這件事,不行!」詩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奶奶。
「奶奶,你知道嗎?」他咬著牙說:「我從小就傻,從小就執拗,從小就認死扣!我還會繼續傻下去!在小雙結婚的時候,我就發過誓,她幸福,我認命!她不幸,我不會做一個旁觀者!」我驚悸的望著他。「你要做什麼?」我問。「你知道的,詩卉!我不會饒過盧友文,我不會!」
「別傻了!」奶奶說:「他們已經言歸於好,你也只好認命了!」「是嗎?」詩堯冷冷的問。「我會等著瞧!我會等著!」他靠在電桿木上,抬頭望著醫院的窗子,大有「就這樣等下去」的趨勢。冬季的寒風在街頭穿梭,他一動也不動的站著,一任那寒風鼓動著他的衣襟。
我和奶奶相對注視,都怔了。
第十八章
小雙出院以後,奶奶果然遵照她在醫院裡的許諾,搬到小雙那簡陋的小屋裡去照顧小雙了。儘管小雙堅持她不需要,儘管盧友文一再說不敢當,奶奶仍然固執的住在那兒照料一切。不僅於照料,她把她的老本兒都拿了出來,今天給小雙燉隻雞,明天給小雙煮豬肝湯,後天又是紅棗煮蓮子,忙了個不亦樂乎,私下裡,她對我們說:
「可憐哩,沒爹沒娘的孩子,我如果再不照料她一點兒,她會認為整個人生都沒有溫暖了,人,活著還幹嘛呢?何況,那個丈夫……」她四面看看,沒見到詩堯,才把下面的話,化為一聲歎息:「唉!」她雖沒把話說完,可是,我們都瞭解那話中的言外之意。奶奶在小雙家住了一個月,盧友文在客廳裡打地鋪。據奶奶說,盧友文這一個月還算很「乖」,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只是,下班後,他經常待在客廳裡長吁短歎,奶奶追問他幹嘛歎氣,他就說什麼「遭時不遇」,「有志未伸」,「時乖運蹇」,「造化弄人」,「窮途潦倒」,「命運不濟」……
「老大哇!」奶奶說:「我總說咱們家的自耕是個書獃子,生了個詩堯是個小書獃子。可是,他們說的話我總聽得懂哇!那個盧友文啊,他像是按著成語大辭典在背呢!可以一小時裡給你搞出幾百句成語來!」
我想,奶奶的存在,多少給了盧友文一些「監視」作用。小雙這次死裡逃生,也多少給了盧友文一個痛心的教訓!他該從此下定決心,好好努力,來創一番事業了。也不辜負小雙跟著他吃這麼多的苦,受這麼多的罪!
小雙的女兒取名字叫彬彬,雖然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但是,才滿月她就變得又白又嫩又漂亮,一對烏黑的、靈活的大眼睛簡直就是小雙的再版!嘴唇兒薄薄的、小小的,總是在那兒吮著吮著。臉蛋兒紅紅的,小手小腳軟呼呼的,摸著都舒服。小雙抱著她,那份喜悅勁兒,那份滿足勁兒,那份安慰勁兒,是我一年以來都沒有看到的。她常凝視著孩子對我說:「詩卉,這孩子現在是我最大的寄托了。我不再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我是個母親!望著彬彬,我就是有天大的煩惱,我也把它忘了!為了這孩子,我會盡我的全力去掙扎,去改善我的生活,讓孩子能活得健康、活得快樂,將來長大了,也能活得驕傲!」我沒做母親,還不太能瞭解小雙那份強烈的母愛。但是,隱隱中,我總覺得小雙的話裡有些辛酸,因為她沒有提到盧友文。那些日子,她又作曲又作詞,常要我和奶奶轉變給詩堯。她作的歌並不一定都能唱,也並不一定都能賣出去。但是,詩堯策劃的綜藝節目越來越多,那些歌唱出的機會就也多了。逐漸的,小雙的作詞和作曲竟也小有名氣,價錢也抬得比較高了。有時,她會包下整張唱片來,她又很謙虛,只要公司不滿意,她肯不憚其煩的一再修改。而那支「在水一方」,已經風靡一時,電視、電台、歌廳,都整日不斷的唱著。其次,她作的歌裡比較出名的,還有「夢」、「小路」、「三個願望」、「雲天深處」、「鳥語」……等。唱片的收入,成為小雙家庭收入的一項主要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