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橋上去幹什麼?」
「她會跳河!」他顫慄的說:「記得『在水一方』那支歌嗎?我有預感她會跳河!」詩堯掛斷了電話,我坐在那兒發起呆來。我幾乎可以看到我那傻哥哥正在一個橋又一個橋的找尋著,在夜霧裡找尋著,在水一方找尋著。在水一方!在水一方!「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彷彿,她在水的中央。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傍水而居!……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蹤跡,卻見依稀彷彿,她在水中佇立!」我暗中背誦著那支歌的歌詞,想著她第一次彈琴唱這支歌的神態,猛然間,我打了一個寒戰,覺得詩堯的「預感」,很可能成為「真實」。
十二點半,李謙第一個回家,搖搖頭,攤攤手,他表示一無所獲。一點鐘,雨農回來了,他已查過所有旅社名單,沒有小雙投宿旅社的記錄。一點半,詩堯拖著疲憊的腳步,帶著滿臉的淒惶和憔悴,也回來了。坐在椅子裡,他燃起一支煙,不住的猛抽著,弄得滿屋子煙霧。
「我找過每一座橋,」他說:「橋上風好大,霧好濃,夜色好深,她……她能去那裡?」他閉上眼睛,用手支住額,我忍不住伸手去按在他手腕上。
大家都坐在那兒,誰也不能睡,誰也不願去休息,屋裡的氣氛是沉重的、憂鬱的、淒涼的。半晌,奶奶開了口,她輕歎一聲,說:「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在醫院裡,我就該做主,讓他們離了婚算了。」「都是自耕,」媽媽怪起爸爸來:「你盡誇著那個盧友文,什麼年輕有為啊,什麼有見識,有天才,不平凡啊,弄得小雙對他動了感情。現在怎麼樣?我們救人該救徹底啊,這一下,是坑了小雙了,還不如當初,別把她從高雄帶來!」
「心珮,你這話才怪呢!」爸爸也沒好氣的說:「難道你當初沒誇過盧友文?」「這事怎麼能怪媽媽爸爸呢,」詩晴慌忙說:「丈夫是她自己找的呀,人是她愛上的呀,如果盧友文不好,也是她走了眼了!」「誰沒走眼呢?」雨農悶悶的說:「誰不覺得盧友文是一表人才、滿腹學問!這,就叫做聯合走眼!」
「唉!」奶奶歎口氣:「盧友文能言善道,神采飛揚,誰會知道他是這樣不講理的呀!這真是合了那句俗話了:滿瓶子不響,半瓶子晃蕩。找丈夫,還是找老實一點的好,最起碼不會亂晃蕩呀!」我們的談話,於事完全無補,不管大家講什麼,小雙仍然是蹤跡全無。李謙已在各警局和派出所,留下了電話號碼,請他們有消息就通知我們,可是,電話一直寂無聲響。詩堯悶不開腔,只是猛抽著煙,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和盧友文打架的傷痕。雨農的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全是勸架的傷痕。時間越流逝下去,我們的不安也就越重,不祥的感覺也就越深。起先大家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著,後來,誰也不開口了,室內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窗外的夜風,不停的叩著窗欞,發出簌簌瑟瑟的聲響。
忽然,李謙打破了寂靜:
「那個盧友文呢?他在幹什麼?會不會小雙已經回去了?你們想,她除了這裡之外,無親無故,手裡又抱著個半歲大的孩子,她能到什麼地方去?說不定在街上兜了一圈,氣消了。想想丈夫還是丈夫,家還是家,就又回去了。要不然,那盧友文也該到處急著找人呀,他怎麼會這麼沉默呢!」
一句話提醒了我們大家,想想看倒也言之有理。雨農立刻跳起來說:「我去盧友文家看看!」
雨農去了,大家就又抱起一線希望來。奶奶急得只念佛,禱告小雙已平安回家。在等待中,時間好像過得特別緩慢,每一分鐘都像一年般長久。終於,在大家的企盼裡,雨農回來了。一進門他就搖著頭,不用他開口,我們也知道又一個希望落了空。詩堯按捺不住,他吼著說:
「那個盧友文呢?他在幹什麼?」
「坐在屋子裡發呆呢!」雨農說:「在那兒怨天怨地怨命運,怨神怨鬼怨自己,怨了個沒完!我問他找不到小雙怎麼辦?他就愁眉苦臉的說:我倒楣罷咧,人家娶太太圖個家庭享受,我娶太太所為何來?」詩堯跳了起來:「我再去揍他去!」我把詩堯死命拉住:「就是你!」我說:「如果你不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去和小雙商量,也不會鬧出這麼件事來!」
「我是有要緊事呀!」詩堯直著眉毛說:「我幫她接了一部電影配樂,可以有好幾萬的收入,這還不是要緊事嗎?那個盧友文從不管家用,小雙賺不到錢怎麼活下去?」
「好了,別吵了!」爸爸歎著氣說:「我看今晚是不會有結果了,大家還不如去睡覺,明天早晨再分頭去找!」
「不睡,」詩堯執拗的說:「我等電話。」
「我也不睡,」我說:「我睡也睡不著。」「我陪你們!」雨農說。
「我也寧可坐在這兒等消息。」詩晴說。
這一來,根本沒有一個人願意去睡覺,大家仍然坐在客廳裡發怔。寂靜裡,窗外的風聲就聽得更加明顯,簌簌然,瑟瑟然。巷子裡,一盞路燈孤零零的站著,放射著昏黃的光線,夜,好寂寞。夜,好悲涼。小雙,小雙,我心裡默默的呼喚著:你在那裡?大約凌晨三點鐘了。忽然間,門鈴驟然響了起來。我們全家都震動了,都從沙發裡直跳起來。雨農最快,他直衝到大門口去,我們也一窩蜂的擁向玄關,伸頭翹望著,大門開了,立刻,雨農喜悅的喊聲傳了過來:
「是小雙!小雙回來了!小雙回來了!」
小雙回來了!我們狂喜的彼此擁著、抱著、叫著。然後,奶奶喊了一聲:「阿彌陀佛!」接著,我們看到雨農攙著小雙走了過來。她顯得好瘦好小,步履蹣跚,面容憔悴,手裡死命的、緊緊的抱著孩子。到了玄關,她抬起眼睛來,望著我們大家,她的嘴唇白得像紙,輕輕的蠕動著,她低幽幽的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