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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頁

 

  「我等你!」小雙堅定的說。

  我站在一邊,心裡有股好奇異的感覺,看到一對已經離婚的夫妻,談論他們「重圓」的「美夢」,好像是件非常荒謬的事!我打賭寫成小說,別人都會以為我在杜撰故事。但是,看他們這樣握手話別,慇勤囑咐,我卻依然感動。或者,盧友文這次是真有決心了,我想。或者,他真會做出一番事業來了,我想。到那時候,我那可憐的哥哥將會怎樣?我搖搖頭,我不能想了。鋼琴搬到小雙的公寓裡,小雙打開琴蓋,一張信箋從裡面飛了出來。小雙驚愕的抓住那信箋,讀著上面的文字,然後,她抬頭望著我,滿臉綻放著光采,她把那信箋遞到我面前。於是,我讀到下面的文字:

  「我要用我畢生的一切,我的整個生命,來追求小雙,來改變她對我的觀念。我要重新做人,我願奉獻一切,不求任何回報。我的真心話是如上,赤誠的話。至於她對我的絕望,皆因為我自己的所作所為造成的,都是我應得的。她憐憫我,我感激,但願日後能造成她對我有重燃的感情。一年半以來,她對我的種種好處,我不知珍惜,如今我去了,才知道我的世界就是她。經此打擊,我覺得任性和懈怠是我最大的缺點。現在我已認清了愛的真諦,即使毫無希望,我都會努力爭取,一定要使她對我重新有了信心。我已經想好一個長篇的材料,將立刻下筆寫出,把成績貢獻到她面前……(不要說,只需做!)」

  我看完了,抬頭望著小雙。

  「你認為,」我說:「他的話是可信的嗎?」

  小雙靜靜的看著我。「太多的失望以後,是很難建立信心的,是不是?」她安靜的說:「我想,我是在等待一個奇跡!」

  奇跡!是的,小雙在等待著奇跡!以後的歲月中,她就一直在等待著奇跡!不止她在等待著奇跡,詩堯也在等待著奇跡,只是,他們所等待的「奇跡」是不一樣的。就在這等待中,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時間在流逝著,不停的、不斷的、無止無休的流逝著。轉眼間,小彬彬已經三歲半了。在這三年中,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我和雨農早已結了婚,也住在廈門街,和小雙只隔了幾條巷子。詩晴的兒子也已兩歲多了,長得又胖又壯,成為李謙最大的驕傲。詩堯升任了經理,李謙當了編審組組長,雨農通過了司法官考試,正式成為法官了。而爸爸媽媽的「日式改良屋」也已拆除改建了,他們住進了一棟六十坪的公寓裡。小雙往日在浦城街的舊居,早已蹤跡全無,被一棟四層樓的公寓所取代了。小雙呢?她忙於作曲,忙於編套譜,忙於電影配樂,詩堯給她接了許多工作,使她連教授鋼琴的時間都沒有了。而她所作的歌曲,早已膾炙人口,她是我們之中收入最多的一個,「貧窮」已成為歷史上的陳跡。但是,她仍然住在那棟小公寓裡,連搬一個比較好的房子都不肯。她的理由是:

  「房子拆的拆了,改建的改建了,大家也都搬了家了,盧友文回到台北,這兒已面目全非,讓他到那裡去找我?我不能搬家,我得等著!」「少傻了!」我叫:「盧友文一去三年,杳無消息,誰知道他怎樣了?連封信都沒寫過,你還等什麼?而且,真要找你,也不是難事,你已非昔日小雙,只要打個電話到電視公司,就可以查出你的地址了。」小雙聳聳肩,對我的話置之不理。

  彬彬長得活潑可愛,她成為奶奶的寵兒,她學會的第一句話,既非「爸爸」,也非「媽媽」,而是「太奶奶」。奶奶常抱著她說:「彬彬是奶奶的,彬彬該是咱們朱家的孩子呢!」

  詩堯呢?他和彬彬之間,倒建立起一種奇怪的感情,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哥哥是那樣的愛孩子的,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地上爬,當馬給她騎,和她耐心的搭積木,作「火車嘟嘟」滿屋子繞圈子。因此,三歲半的彬彬,對詩堯的稱呼是「火車嘟嘟」,只要一兩天沒見到詩堯,她就會用軟軟的童音說:

  「我的火車嘟嘟呢?火車嘟嘟怎麼不理彬彬呢?」

  「火車嘟嘟」怎麼可能不理彬彬呢?他是三天兩頭的往小雙家裡跑啊!彬彬常常左手牽著詩堯,右手牽著小雙,跳跳蹦蹦的走在鋪著紅磚的人行道上,嘴裡呢呢噥噥的唱著她在幼稚園裡學來的歌曲:「老雞罵小雞,你是個笨東西。我叫你唱咕咕咕,你偏要唱嘰嘰嘰!」

  每次看到他們這個局面,我心裡就有種好心酸、好特殊的感覺,如果……如果彬彬是詩堯和小雙的孩子,那有多好!我不知道小雙的感覺是怎樣的?難道她真的發起癡來,要等盧友文十年二十年?我看,詩堯似乎也是準備長期抗戰到底了,已經豁出去跟她耗上了。我常私下對雨農說:

  「我真不知道這幕戲如何結束呢!」

  那年秋天,我身體不太好,雨農常常拉著我出去散步,到郊外走走,我們總是約著詩堯和小雙,帶著彬彬一起玩。一天下午,我們帶彬彬去了兒童樂園。彬彬好開心,跟著詩堯和小雙坐纜車、騎木馬、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孩子的喜悅是具有傳染性的,小雙的面頰也被喜悅所染紅了。扶著欄杆,她注視著那駕著小汽車到處亂衝亂撞的小彬彬,嘴角邊充溢著笑意。我注意到,詩堯走到她身邊,和她並排站著。

  「小雙,」詩堯說:「你覺不覺得,彬彬需要一個父親?」

  「她有父親。」小雙輕聲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了。「那父親在什麼地方?」詩堯問。

  「總在某一個地方!」小雙說,臉上,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她的眼光迷濛的望著孩子,手握緊了鐵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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