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神十分怪異。半晌,他才慢吞吞的從夾克口袋裡,非常慎重、非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紅絨的首飾盒來。托著那首飾盒,他一直送到小雙面前。我和雨農交換了一個注視,我心想,詩堯又瘋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釘子碰!明知小雙那份執拗的脾氣,現在怎是「求婚」的時機?果然,小雙的面色倏然變色,她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刺了一下似的,迅速的掙脫了詩堯的掌握,她一下子向後面退了三步,急速的搖著頭,她一迭連聲的說:
「不!不!不!我不收!我不收!」
詩堯定定的站在那兒,雨水沿著他的頭髮,滴落到面頰上,他固執的、沉著的、一字一字的說:
「不收,沒關係,打開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雙更固執:「你拿回去,我看也不要看!」
詩堯的臉色發白了,眼光暗淡了。
「僅僅為了讓我有一點點安慰,」他輕聲的,幾乎是祈求的說:「我冒著雨去取貨,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你甚至不願意看一看?」小雙有些動容了,她凝視他,終於,在他那懇切的注視下軟化了。她低聲說:「我只看一看,但是不能收。」
「看完再作決定,好嗎?」
小雙接過了那首飾盒,慢慢的打開來,詩堯一臉的緊張,專注的盯著她。我心想,詩堯這些年來,也賺了不少錢,說不定一股腦兒去買了顆大大的心形鑽戒了!我正想著,卻聽到小雙一聲激動的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詩堯!我不相信!」然後,她喘著氣,淚水滿盈在她的眼眶裡,她又是笑,又是淚的轉向了我:「詩卉!你來看!詩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看!你看!是墜子!奶奶給我的墜子!詩堯,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她急促的亂嚷亂叫,激動和意外使她的臉發紅而語無倫次。我衝了過去,心裡還在想,詩堯這一招真是出人意外,他準是照樣模仿著鐫了一個假的!但是,一看那墜子,我也驚愕得目瞪口呆!那是奶奶的墜子!真真實實的墜子!碧綠晶瑩,上面鐫著雙魚戲水!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哥哥!你怎麼弄回來的?」
詩堯不看我,他的眼光仍然專注的盯著小雙,說:
「我整整用了四年的時間,來追尋這個墜子!最初,找到和盧友文賭錢的那個工人,他已經把墜子賣入銀樓,我找到銀樓,墜子已被一位太太頭走,我找到那位太太,她說她把墜子讓給了一位電影明星,而那明星已去香港拍片了!我輾轉又輾轉的托人去香港找那明星,那明星卻拒絕出讓這墜子。於是,迫不得已,我寫了封長信給那電影明星,告訴她這墜子的重要性……然後,終於,今天晚上,她托人帶回來這個墜子……」他眼裡燃著熱烈的光采:「所以,小雙,如今是物歸原主了!」我抓起了那墜子,上面的金煉子還是當初的!我迫不及待的把墜子掛到小雙脖子上,興高采烈的大嚷:
「噢!小雙!太好了!小雙!太妙了!咱們朱家的祖傳至寶,你讓它依然屬於朱家吧!」
我興奮之餘,這句話未免說得太明顯了。小雙那喜悅的臉孔驟然變了變,握住墜子,她想取下來,說:
「詩卉,我看還是你拿去戴吧,放在我這兒,搞不好又弄丟了。」我一把按住她的手,叫著說:
「奶奶給你的東西!你敢取下來!」
詩堯往前跨了一步。「小雙!」他聲音裡充滿了激情:「總記得你在醫院裡哭著要墜子的情形!你如果不肯收啊,還給我,我砸了它……」
小雙鬆了手,她讓那墜子垂在胸前,慌忙一迭連聲的說:
「我收!我收!詩堯,別生氣!我收!我再不知好歹,也該瞭解你四年來找尋它的一片苦心,我……我只恨我杜小雙,無以為報,我……」她忽然把頭埋進了我胸前,哽塞的嚷:「詩卉,詩卉,我欠你們朱家太多太多了!我!我怎麼辦呢?」
我讓開了身子,把她輕輕的推到詩堯面前,詩堯立即用雙手扶住她的手腕。他的眼光熱烈的盯著她的。小雙被動的站在那兒,被動的仰著頭,被動的迎視著他。眼裡淚光瑩然,臉上是一片可憐兮兮的婉轉柔情。我心中忽然被狂歡所充斥了,暗中握緊雨農的手,我想,或者不用等二十年了,或者「奇跡」已經出現了,或者……或者……或者……。但是,在許許多多的「或者」中,我卻絕未料到一個「或者」!它擊碎了我們所有的寧靜,帶來了驚人的霹靂!
首先,是門鈴聲忽然又狂驟的響了起來,驚動了小雙和詩堯,真殺風景!我心裡還在暗暗咒罵,雨農再度跑去開了門,瞬時間,又一個渾身滴著水的人直衝了進來,我定睛一看,是李謙!我正驚愕著,李謙已急匆匆的,臉色陰晴不定的喊:「小雙!我給你帶來了盧友文的消息!」
一剎那間,室內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們全體都呆了。詩堯的機會又飛了!小雙的臉上迅速的綻放了光采,她衝到了李謙面前,仰著臉,她緊張、期待,而迫切的喊:
「告訴我!他在那兒?」「在高雄!」李謙說,聲音沉重,面容灰白,眼神嚴肅。「我去拍攝大鋼廠的紀錄片,在高雄碰到了他!」
小雙研究著李謙的臉色,她的嘴唇變白了。
「他又失敗了,是嗎?」她輕聲說,嘴唇顫抖:「他依然寫不出東西來,是嗎?還是……」她仔細的凝視李謙。「他罵我了?他愛上了別人?他……」
李謙搖頭。「小雙,」李謙的聲音低啞:「他快死了。」
小雙後退了一步,身子晃了晃,我跑過去,一把扶住了她,小雙靠在牆上,她抬著頭,仍然死盯著李謙。雨農焦灼的對李謙喊:「怎麼回事?你別嚇小雙,好好的人,怎麼會快死了?你說說清楚,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