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個月的集訓,高凌風被分發到南部,軍中生活,規律而有秩序。除了相思,是無了無休的折磨以外,他過得嚴肅而緊張。他每天最大的喜悅,是收小蟬的信,每天最固定的工作,是給小蟬寫信。小蟬幾乎每天都有信來,道不完的相思,說不完的珍重,看樣子,月台上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他的小蟬不會再變了!他的小蟬是癡情而堅定的!
但是,但是,但是……人生的事是「絕對」的嗎?誰能料得准未來,控制得了命運?
這天,忽然間,高凌風收到李思潔一個緊急電報:
「S·O·S·小蟬偕其父母即日赴美,速歸,潔。」
高凌風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眼前立即金星亂冒。倉促間,他居然還能冷靜的奔去請了假,又奔去買到台北的車票,再打長途電話給李思潔,李思潔只是焦灼的喊:
「我到車站來接你,一切見面再談!反正一句話,小蟬是身不由主,她父母買好機票,對她說度假兩個月……她又相信了,你快來,或者還來得及阻止!」
從來不知道,火車的速度這樣慢!為什麼人沒有翅膀,可以立刻飛往台北。哦,小蟬,小蟬,他心裡喊了一千聲,一萬聲……小蟬,小蟬,求求你別走,求求你!小蟬,不要太殘忍!不要太殘忍!火車終於到了台北,他擠出車站,李思潔一把抓住他,淚眼模糊的喊:「他們又提前了一班飛機,就怕你趕回來阻止!現在已經都去了機場,恐怕飛機都起飛了!」
他的心臟被冰凍住了,而腦子裡卻像燃燒著一盆烈火,週身又冷又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叫了計程車,直馳向機場,在計程車裡,李思潔語無倫次,顛顛倒倒的敘述:
「小蟬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她父母是瞞著她辦的出國手續,小蟬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她和我通電話,只是哭,要我告訴你,她只去兩個月,馬上就回來,我叫她不要去,她只是哭,說不能讓父母傷心,說她一定回來,一定回來……」李思潔再說了些什麼,高凌風是一個字也聽不見了,他的心在劇烈的絞痛,痛得他滿頭冷汗。車子在機場大門口停了下來,他跳下車,衝進機場,機場的人怎麼那麼多!他蹌踉的,急切的擠向出境口,嘴裡開始瘋狂的叫著:
「小蟬!小蟬!小蟬!」
擠到了出境口,他一眼看到小蟬了!她在出境室裡面,正被父母拉著往前走,高凌風狂呼:
「小蟬!你回來,你不要中計!小蟬!」
聽到呼喚,小蟬回過頭來了,大叫了一聲,她急欲奔出來,但是,夏繼屏夫婦架著她繼續往前走,她只能作手勢,喊著,她越走越遠,高凌風無法進入出境室,也聽不見小蟬喊些什麼,他眼見她的身影消失。這一道玻璃門,竟如天塹般難以飛渡!慌亂中,他一轉身,奔向二樓,又奔向瞭望台,抓著那鐵絲網,他眼睜睜看著小蟬在機場上走向飛機,他撕裂般的狂吼了一聲:「小蟬!你回來!請求你!」
小蟬回過頭來,對瞭望台上的他比著手勢,不住口的說著,說著,而他一個字也聽不到,他抓緊了鐵絲網,不顧一切的狂喊:「小蟬!你回來!你發過誓!你不要傻!你這一去,不是兩個月,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小蟬!你不要太傻,不要太傻!不要!不要!小蟬……小蟬……」
小蟬被拖上了飛機,消失了蹤影,他還在說,還在說,還在說,說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說著,求著,說著,求著……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他繼續說著,喊著,求著……飛機終於破空而去。他把額頭抵在鐵絲網上,頓時間,全身的力量都失去了,他彎下腰,痛苦的癱瘓在地上。
第八章
小蟬走了一年半了。高凌風坐在那參天古木的原始森林裡,望著徐克偉指手劃腳的對伐木工人說話,望著那電鋸迅速的在千年古樹上輾過去,望著那巨木傾斜,和由緩而速的砰然倒下。奇怪,一棵大樹的成長要上百年千年,被斫倒卻只需十分鐘!破壞一向比建設來得容易!他凝視那躺倒在地上的巨木,仍然綠葉婆娑,仍然枝椏紛歧,在那斑駁的樹幹上,還長著一層厚厚的青苔。這樣一株樹,還需要經過多少道處理,才能變成一塊有用的「良材」!「棟樑」,「棟樑」,古人早就有「棟樑」二字,原來,「棟樑」是需要天時地利,百年以至千年的培育!而人呢?一個人的成功,又要經過多久的磨練呢?他用手托著下巴,對那株樹愣愣的發起呆來。
徐克偉走近他的身邊。
「今天上午的工作完了,」他輕鬆的拍拍衣服上的樹葉和木屑。「我們走走吧!凌風!」
高凌風站起身來,他們並肩走在那陰暗的叢林裡,密葉濃遮,陽光幾乎完全射不進來,林內落葉滿地,而風聲颯然。徐克偉深深的看了高凌風一眼:「凌風,你來山上快一個月了,覺得怎麼樣?」
高凌風聳了聳肩:「沒怎麼樣,枯燥而乏味!」
「凌風!」徐克偉忍不住說:「你對森林有成見!以前我們一起唸書,你的聰明才智都超過我,功課也比我好,可是,你就是不能把你的感情和森林揉和在一起……」
「我的感情!」高凌風不耐的打斷了他。「我的感情在美國追小蟬呢!」徐克偉愕然的看著高凌風。
「你還沒對小蟬死心呀?她說只去兩個月,現在去了一年半了,你還有什麼夢可做呢?」
「我反正等她!」「你的人生,就被你的固執所害了!」徐克偉注視著他:「拿工作來說吧,以前我念森林系,也是糊里糊塗考進去就念了,既談不上興趣,也談不上抱負。可是,一旦來山上工作,才發現山林的偉大,和自然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