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悟,魏佑群和孟雅蘋,這兩個名字常連在一起,被別的歌星所提起。那孟雅蘋,似乎是時裝界的寵兒,他忽然恍然大悟,為什麼她那麼面熟了,他在電視上看過她!她是個著名的時裝模特兒!那魏佑群是紡織界的大亨,換言之,是她的僱用者。孟雅蘋和他有什麼關係呢?孟雅蘋的世界離他太遙遠。只是,孟雅蘋給了他太多的掌聲。唯一的,肯給他掌聲的人!
這晚,他登台以前,李經理叫住了他。「你能不能態度瀟灑一點兒?」
「什麼意思?」「觀眾批評你陰陽怪氣!」
「我長的就是這副德行!」他沒好氣的說。
「客人花錢是來找樂子,不是來聽你失戀的牢騷!」
「失戀?」高凌風頓時漲紅了臉,惱怒的吼著:「你怎麼知道我失戀?」「好好好!」李經理不耐的說:「隨你怎麼唱吧!」
衝到台前,高凌風仍然怒火填膺,真倒了十八輩子霉!免費唱歌還要受這麼多挑剔!失戀,是的,你高凌風是失戀了!你的夏小蟬早就飛了!失戀,是的,失戀兩個字寫在你的臉上,壓在你的肩上,掛在你的胸前……全世界都知道你高凌風失戀了。拿著麥克風,他又開始唱「一個小故事」。失戀就失戀吧!他只想唱這一支歌: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故事,
這故事說的是我自己。
多年以前我和一個女孩相遇,
她不見得有多麼美麗……」
底下有一桌客人喝醉了,在那兒大聲的呼喝著,叫著,鬧著,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高凌風忍耐著,繼續往下唱:
「只因為她對我靜靜的凝視,
從此我就失落了自己……」
那醉酒的客人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嚷:
「這個歌已經聽了八百遍了!」
「來來!不聽歌,喝酒!喝酒!」另一個醉醺醺的客人拉著頭一個。高凌風努力壓制著自己,繼續唱著,但是,那桌客人實在喧鬧得太厲害,高凌風停了下來,樂隊也慢慢的停了。客人們發現情況有異,都鼓噪起來。高凌風怒視著那桌客人,那醉漢卻對著高凌風叫:「怎麼?不會唱了?」「不會唱,我來唱!」另一個醉漢笑嘻嘻的說,歪歪倒倒的衝上前來,把他一把推開,搶了麥克風就大唱:「我又來到我的尋夢園,往日的情景又復現……」
全場都嘩然了,叫好的叫好,笑鬧的笑鬧,吹口哨的大吹口哨。高凌風望著這一切,頓時間,滿腔積壓的怒火都從他胸腔迸裂出來,他撲過去,一把就抓住那醉漢的衣服,伸出拳頭,他重重的對他揮去,嘴裡大罵著:
「他媽的,老子免費唱歌,還受你們的氣!」
那醉漢的身子直飛了出去,桌子翻了,碗筷撒了一地。滿場都亂了起來,客人們尖叫著,紛紛奪門而逃。高凌風還想撲過去,卻被那醉漢的朋友們抱住了,在他還來不及思想以前,已經有一拳對著他的面孔揍來,接著,他的肚子上,胸口上,更多拳頭紛紛而下。他倒了下去,頭撞在桌腳上,他最後的意識,是聽到一個女性緊張的呼喚聲:
「不要!請你們不要!」
第十章
意識恢復的時候,高凌風首先感到那疼痛欲裂的頭上,被涼涼的鎮著冰袋,然後,有一雙忙碌的、女性的手在不住的挪動那冰袋的位置。他睜開眼睛,一陣恍惚,一陣朦朧,一陣心跳,一陣暈眩……有對大大的「眼睛」在惻然的凝視著他。大眼睛!夢過幾千次,想過幾千次,呼喚過幾千次,吶喊過幾千次……他伸出手去,無力的,苦惱的去碰觸那張模糊的,蕩漾在水霧中的面龐,嘴裡低低呢喃:
「小蟬,小蟬?不會是你,不可能是你,小蟬。」
他的手被一隻溫軟的手所抓住了,然後,一個清晰的,細緻的,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不,我是孟雅蘋。」孟雅蘋?孟雅蘋是誰?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一個很遙遠的名字,一個與他無關的名字。他努力睜大眼睛,神志清醒了過來。立刻,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客廳裡,那玻璃吊燈,那貼著壁紙的天花板,和他身下那軟軟的絲絨沙發,都告訴他這是一間講究的房間!然後,他看到了那講究的女主人——那唯一為他鼓掌的客人!
「這是什麼地方?」「是我家。」孟雅蘋微笑著。「你暈倒了,我只好把你帶回家來,醫生已經看過,沒什麼關係,只是頭上縫了幾針而已。」她笑得委婉:「休養幾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頭上的一陣劇痛使他蹙緊了眉頭,那冰袋落在地上了,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孟雅蘋慌忙用手扶住他,急急的說:「再躺一下!」「不。」他搖搖頭,注視著孟雅蘋,那長長的、捲曲的睫毛,那澄澈如水的眼睛,那經過細心妝扮的臉孔,以及那身時髦的、曳地的長裙。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他眼神陰鬱地望著她,問:「你幹嘛要幫我?」
「我——」孟雅蘋淡然的一笑。「我也不知道。人應該彼此幫助,是不是?」「你常來夜總會,」他說:「我注意過你,為什麼?」
「聽你唱歌!」她答得坦率。
「哈!」他冷笑了。「這世界上還有人要聽我唱歌!」
她默默的瞅了他好一會兒。
「不要因為兩個酒鬼的胡鬧,就否定了自己的價值。」她柔聲的說。「原來我這個人還有價值!」他自嘲的輕哼了一聲,盯著她:「我的歌陰陽怪氣,有什麼好?」
「你的歌裡有一份真摯的感情,」她坦白的看他。「我聽過許多歌星唱歌,從沒有像聽你唱歌那樣,能聽出一份動人的真情。」她眼光懇切,低聲問:「那個小故事,是真的嗎?」
他把頭轉向一邊,神情懊惱而抑鬱。「對不起,」她很快的說:「我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