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風卻沒有那麼多心事!整天,他和小蟬歡笑,跳躍在陽光裡,盡情享受著青春和愛情。他們曾並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雲,他告訴她他的夢想,他的希望,他的未來,他的「偉大的遠景」!「像安迪威廉斯、湯姆瓊斯、法蘭克辛那屈、普裡斯萊……我崇拜他們,我羨慕他們!知道嗎?小蟬,我要當一個歌唱家!一個大演員!我有歌唱和演戲的天才,你信嗎?小蟬,歌唱和戲劇是一種藝術,一種偉大的藝術!你看看我,我像個藝術家嗎?」小蟬被他的豪情所感染,望著他,她只是笑容可掬。但是,這「藝術家」終於要面臨考驗了。一天,小蟬告訴他:
「你知道嗎?何懷祖仍然在追求我。」
「不提他行不行?」高凌風蹙緊眉頭。
「凌風,」小蟬擔心的低下頭去。「你不知道,我和懷祖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家裡以為我們的事已成定局,現在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媽媽和爸爸很不開心。但是,他們不是那種要干涉兒女婚姻的父母,他們只對我說:『把你的藝術家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所以,凌風,你必須去見我的父母,這對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高凌風用手直摸腦袋。
「你幹嘛?」小蟬問。「我在想,」高凌風吞吞吐吐的說:「碰釘子的時刻終於來了!」「別那樣洩氣,我爸爸媽媽又不是老虎!」「我不怕老虎,我只怕你父母不能慧眼識英雄!」
「你是英雄嗎?」小蟬笑彎了腰:「別不害臊了,我看你倒有點像個狗熊呢!」「好!你罵人,我當狗熊,你只好當狗熊夫人,你又有什麼光采?」「胡說八道!」小蟬紅了臉,笑著說:「管你是英雄也好,是狗熊也好,下星期天,去我家見我父母!」
第五章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坐在夏家那豪華的大客廳裡,踩著又厚又軟的地毯,看著那整片的落地長窗和絲絨窗簾,聞著滿屋子的花香,吹著涼陰陰的冷氣,望著落地窗外花木扶疏的院落……高凌風從頭到腳都是不自在,那種又陌生又拘束的感覺壓迫著他,夏繼屏夫婦那銳利的眼光,一直在他臉上身上打轉,使他比參加大專聯考時還緊張。在這屋裡,什麼都是陌生的,連平日和他最接近的小蟬,也變得嚴肅而疏遠了。
「聽小蟬說,」夏繼屏打量著他。「你是學森林的。」
「是的,我在森林系三年級,明年暑假就畢業了。」他侷促的回答。「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呢?你們學森林的,是不是要上山去工作?」「原則上是的。但是,我的興趣並不在山上,我預備在歌唱上去謀發展。」他坦白的回答。
「哦,」夏太太——小蟬的母親——緊盯著他,似乎在研究他的相貌和體形。「你預備當一個聲樂家?像斯義桂和卡羅素?你受過正規的聲樂訓練嗎?」「不不!」高凌風解釋著:「您誤會了!我不要當斯義桂和卡羅素,我倒崇拜披頭和湯姆瓊斯!」
「你的意思,是想當一個歌星?」夏太太困惑的問,好像聽到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
「也可以這麼說。」夏繼屏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攏了起來,他望著面前那張年輕的,充滿自信與傲氣的臉孔。
「你會唱歌,這倒也不錯,」他沉重的說:「不過唱歌這玩意兒只能消遣消遣,你是個農學院的大學生,卻想把歌唱作為前途事業嗎?」「有什麼不可以呢?」高凌風忍不住揚起了眉毛,「慷慨激昂」的說:「這時代那一行都能出人頭地,在美國,貓王啊,平克勞斯貝啊,都是億萬富翁而且受人尊敬,在英國,女王還封爵位給披頭呢!」「哦!」夏太太眼光凌厲的看著他:「你是不是能唱得像披頭和貓王一樣好呢?」高凌風激動了起來。「我並沒有說我唱得和他們一樣好……」
「那麼,你也做不了貓王和披頭了?」夏太太口齒銳利的接口。「我卻做得了高凌風!」高凌風朗聲回答。
「很好,」夏繼屏點著頭,聲音卻顯得相當僵硬了。「你似乎志氣不小,但是,你怎麼樣開始這個事業?你預備在什麼地方唱?」「夜總會也可以,歌廳也可以……」「夜總會和歌廳!」夏太太打斷了他:「你預備唱些什麼?在中國你總不能唱外國歌,那麼,必然是那些哥哥呀,妹妹呀,愛情呀,眼淚呀,或者是黃梅調和蓮花落了!」
聽出夏太太語氣裡的諷刺意味,高凌風頓時被刺傷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在和兩個「月球人」談話,彼此說彼此的,完全無法溝通。他跳了起來,憤怒漲紅了他的臉,他激怒的說:「伯母,我不是來接受侮辱的!」
夏太太蹙緊眉頭,深思的看著高凌風。
「我並沒有侮辱你,我只是和你談事實,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如果你覺得這是侮辱,那只能怪你選擇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志願!」「聽我說,高凌風!」夏繼屏接口說:「台灣的國情和歐美不一樣,歐美能夠有貓王和披頭,台灣並不需要貓王和披頭,需要的是腳踏實地去幹的青年!」
「您是在指責我不腳踏實地了?」高凌風憤然的問。聲音裡充滿了惱怒與不穩定。「不錯!」夏繼屏深沉的回答。
高凌風瞅著他,那年輕的臉龐由紅而轉白了,他忍不住冷笑了起來。「沒料到你們連歌唱是一種藝術都不知道!你們地位顯赫,卻如此思想保守,眼光狹窄……」
小蟬再也按捺不住了,在父母和高凌風談話的時間內,她始終苦惱焦灼,而沉默的待在一邊,現在,她跳了起來,警告的、大聲的阻止著凌風對父母的冒犯。在她二十年的生涯裡,從沒對父母有過忤逆與不敬的行為。
「凌風!不許這樣!」她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