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來介紹一下,德言,這是我中學同學孟士堯先生。」一面轉過頭來對士堯說:「這是吳德言先生,在政大外交系。」
士堯對吳德言點了個頭,就匆匆的走開了,他受不了若梅那虛偽的笑容,更受不了她那世故的態度。
那天晚上,若梅顯得很活躍。她和吳德言親熱得像一對未婚夫婦,他們跳了各種的舞:倫巴、探戈、恰恰……若梅高聲的談笑著,一掃往日的那種嬌羞和靦腆的態度,士堯痛心的感到,他的若梅已經死去了。
快散會的時候,士堯無法抑制的請若梅跳了一個舞,在跳舞的時候,他覺得有許多話想說,但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直到一舞將終,他才說了一句:
「若梅,你變了。」在那一瞬間,他發現往日的若梅又回來了。她望著他,眼睛裡迅速的充滿了淚水,但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一舞既終,他把她送回到吳德言身邊,自己卻默默的走出了會場。
這次之後,他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看到若梅。直到前幾天,他聽說若梅病了,病得很重,他再也無法遏止自己想見若梅的慾望,他直接到若梅家裡,請求見見若梅,湊巧若梅的父母都不在家,他居然順利的見到了她。
在若梅的臥室裡,他見到了若悔,她臉色蒼白的靠在床上,並不像傳說的那樣病重,只是非常憔悴而消瘦,那對大眼睛顯得格外的大,但卻空洞而無神。
「若梅!」士堯喊了一聲,不知道該再說什麼,但若梅卻已泫然欲涕了,她略帶顫抖的說:
「我真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
士堯問起她的病,她說沒有什麼,但接著卻失聲痛哭了起來,士堯抓住她的手,她掙脫了,嗚咽的說:
「我現在已經不值得你碰了!」
「這話怎麼說?」士堯急急的問。
「你真以為我有病嗎?其實只是……只是……我有了孩子,但他不肯結婚!」士堯覺得心裡像冰一樣的冷了。
「他是誰?」「吳德言,你見過的。」
「你怎麼會……」士堯痛心的咬著嘴唇。
「就是耶誕節那天晚上我……我……喝醉了……」
士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突然,一個念頭在他的心中滋長,他可以娶她,他並不在意那個孩子。但是,現實的問題卻推翻了這個念頭,他,一個二十歲的學生,他將拿什麼來養活她?而且,母親又會怎麼說呢?
「士堯,你走吧!絕對不要再來找我了!」若梅推著他說:「我只是一個墮落的女孩子!爸和媽要我忘記你,拚命給我介紹男朋友,有錢的,有地位的……我和他們玩……和他們跳舞、喝酒、打牌,我……」
士堯站起來,匆匆的對若梅說:
「我要為你解決這件事!若梅,我仍和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的愛你!」若梅望著他,微微的張著嘴,睫毛上閃爍著淚珠……。
音樂廳裡的人更多了,士堯望望手錶,已經四點鐘了,他站起身來,想付了帳回去,忽然,一個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哈哈!孟士堯,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談嗎?」
他抬起頭來,是吳德言,雙手插在褲袋裡,嘴裡歪歪的叼著一支香煙。「坐吧!」他招呼著吳德言,又叫了一杯咖啡。
「你上次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談嗎?說吧!別婆婆媽媽。究竟是什麼事?」吳德言開門見山的問。
「是關於若梅的事!」「是關於若梅的事?」吳德言瞇著眼睛看著他。
「她有了孩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士堯有點冒火。
「你是她的什麼人?」吳德言冷冷的問。
「朋友!我想,你應該負起這個責任來,否則我寫信把全部的經過告訴你在新加坡的父親,聽說他是一個很守舊而有正義感的老人,是嗎?我想,你並不願意斷絕經濟來源和父子關係吧!」吳德言噴了一口煙,緊緊的望著他,接著卻嘿嘿的笑了起來:「你怎樣證明那孩子是我的呢?聽說你和若梅也很不錯的,誰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成績呢!」
在士堯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以前,他發現自己的拳頭已經落在吳德言的下頜上了。緊接著,他覺得自己的小腹上挨了一拳,他衝了過去,帶倒了桌子,一陣嘩啦啦的巨響,咖啡杯子碟子碎了一地,他和吳德言扭在一起,他感到無數的拳頭落在自己的頭上和肩上,他也奮力反擊著。音樂廳裡大亂了起來,客人們都紛紛的叫著走開,夥計們衝上來想拉架,但他們卻打得更凶。
忽然,士堯覺得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同時,吳德言也被人拉開了,他抬頭一看,看到三、四個警察站在那兒,冷冷的望著他們說:「跟我們到派出所去!」
他無言的低下頭去,默默的跟著警察走下樓梯。
一星期後,在學校的佈告欄裡,貼出了孟士堯在外打架生事,記大過兩個的通知。同時,士堯收到若梅和吳德言結婚的請帖,隨著請帖,一張小小的紙條飄了下來,士堯拾起了紙條,上面是若梅的筆跡,只有寥寥的幾個字,是一闋詞:
芳信無由覓綵鸞,人間天上見應難,瑤瑟暗縈珠淚滿,不堪彈!
枕上片雲巫岫隔,樓頭微雨杏花寒,誰在暮煙殘照裡,倚闌干!
若梅結婚的那一天,天正下著細雨,士堯步行到結婚禮堂,徘徊在禮堂門口,等到聽到了結婚進行曲,他才站定在門口,望著若梅的父親攙著若梅走出來;她的頭上蒙著婚紗,使她的臉顯得模模糊糊,眼簾垂著,睫毛下有一圈暗淡的陰影,臉上木然的毫無表情……
士堯離開了禮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桎梏
她疲倦極了,疲倦得只要讓她躺下來,她就一定會睡著的。但,她知道,這不是睡覺的時間,她必須工作!是的,工作!她握著筆的手幾乎不穩了,稿紙上的字跡像從硯台裡爬出的蜘蛛所爬行出來的,那樣一絲絲,一條條,長的,短的,亂七八糟的,不論是誰都不會認出這些字的。可是,她還是要抄寫下去!鋼筆尖向紙上一點,然後突然歪向一邊,稿紙上又多了一條蜘蛛絲,她歎口氣,放下筆來,把頭僕在桌子上。「我睡五分鐘吧,我就睡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