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總不理他,他認為我還在為那個丟掉的風箏不高興,一天,他對我說:「等我的手好了,我一定再做個風箏給你,賠你那一個,也做個虎頭的,好不?」一個多月後,我們舉家搬進了城裡,以後東遷西徒,到如今,十四年過去了,我怎麼料到在這個小海島上,這碧潭之畔,會和阿福重逢?「想什麼?」任卓文問我。
「你怎麼會到台灣來的?」我問。
「完全是偶然,我跟我叔叔出來的,我叔叔來這裡經商。啊,我忘了告訴你,我後來在城裡讀中學,住在叔叔家,叔叔是個商人。」「這隻手,你沒有再看過醫生?」
「到城裡之後看過,已經沒有希望了!」
「喂,」維潔突然不耐的叫了起來:「你們是怎麼回事?以前認得嗎?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呢!」
「十幾年前天天在一塊玩的。」任卓文笑著說:「真沒想到現在會碰到!」「這種事情多得很呢。」維潔說,居然又說出一句頗富哲學意味的話:「人生是由許多偶然堆積起來的。」
「你走了之後,我真的做了個虎頭風箏,用一隻手做的,一直想等你回來後給你,可是,你一直沒回來。」
我想笑,但笑不出來。半天之後才說:
「那個該死的虎頭風箏,但願我從沒擁有過什麼鬼風箏,那麼你的手……」「算了,別提這隻手,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打斷我,笑著,卻真的笑得毫不在意。
「我很想聽聽,風箏與手有什麼關係。」維潔說,一面對她哥哥皺眉,那位拘束的哥哥現在簡直成了個沒嘴的葫蘆,只傻傻的坐在那兒,看看任卓文又看看我。
我說出了風箏的故事,維潔點點頭走到船頭去,把浴巾丟在船艙裡,忽然對任卓文說: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然後向水中一躍,在水裡冒出一個頭來,對船上喊:「大哥,你還不下水來游泳,在那兒發什麼呆?」
維德愕然的對他妹妹瞪著眼睛,我卻莫名其妙的紅了臉。
一年後,仍然是八月。
我正坐在走廊裡看書,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走了過來,我佯作不知,於是,我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在說:
「我送你一樣東西,猜猜看是什麼?」
我猛然回頭,任卓文正捧著個龐然巨物站在那兒。
「啊哈!風箏!」我大叫,像孩子似的的跳了起來:「虎頭風箏!你在哪兒買的?」「自己做的,用這一隻手!」他笑著說,然後含蓄的說:「十五年前飛走的風箏又回來了,你要嗎?」
我搶過了風箏,嚷著說:
「當然要,本來是你欠我的!」
「你難道不欠我什麼嗎?」他問。
我的臉紅了。把手伸給他說:
「給你,砍去吧!」
他笑了,笑得邪門。「我會好好愛護這隻手,和它的主人。」他說。拿起風箏,我跑了出去,室外,和煦的風迎著我,是個放風箏的好天氣。
迷失
沒有星也沒有月亮,只有綿綿的細雨和無邊的黑暗。這種夜晚,在幾個月前,她認為是靜謐而溫馨的。一盞檯燈,一盤瓜子,一杯清茶,和他靜靜的對坐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必多說什麼,她瞭解他,他也瞭解她。等到鄰居的燈光相繼熄了,他站起來,望望窗外問:
「我該回去了?」「或者是的。」她答。於是,他走到門口,穿上那件早已褪色的藍雨衣,她送他到門前,他微笑著問:「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共度長夜?」
他沒有向她正式求過婚,但這句話已經夠了。她也從沒有答覆過這句話,只是淡淡的笑笑。可是,他們彼此瞭解。等他修長的影子消失在細雨中,她闔上門,把背靠在門上,閉上眼睛,腦子裡立即出現無數個關於未來的畫面,而每個畫面中都有他。同樣的雨,同樣的夜,她不再覺得靜謐溫馨,只感到無限的落寞和淒涼。僅僅失去了一個他,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感到像失去了整個的世界。他,葉昶,這個名字帶著一陣刺痛從她心底滑過去。葉昶,這驕傲的、自負的、目空一切的男人!第一次見到他,似乎還是不久以前的事,雖然已經隔了整整三年了。那時候,她剛剛考進T大外文系,在一連串的迎新會、同鄉會、交誼會之後,她已從她的好友李曉蓉那兒知道,男同學們給了她一個外號,叫她作「白雪公主」。她曾詫異這外號的意義,曉蓉笑著說:
「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長得美,皮膚又白,白得像雪;對人冷冰冰的,也冷得像雪,所以他們叫你白雪公主。」
「我冷冰冰的嗎?怎麼我自己不覺得?」她問。
「哦,你還不夠冷嗎?」曉蓉叫著說:「不是我說你,馥雲,為什麼你從不答應那些男孩子的約會?我聽說從開學以來,已經有十四個半人碰過釘子了!」
「什麼叫十四個半?這是誰計算的?」
「十四個是指你拒絕過十四個人,另外那半個是指我們那位李助教。據說,他曾拐彎抹角的找你聊天,剛說到國立藝術館有個話劇的時候,你就說對話劇不感興趣,嚇得他根本不敢再說什麼了,他們說這只能算半個釘子。」
「誰這麼無聊,專去注意這些事情?」馥雲皺眉問。
「你知道外文系最近流行的幾句話嗎?他們說:『許馥雲,美如神,碰不得,冷死人!』大家都說你驕傲,是女生裡的葉昶!」「葉昶?葉昶是誰?」「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葉昶是外交系三年級的,能拉一手小提琴,並且是最好的男中音。只是為人非常驕傲,據說有個女同學把情書悄悄的夾到他的筆記本裡,但他卻置之不理,他說他不願意被任何人所征服!」
「他未免自視過高了吧。誰會想去征服他呢?」
「哈,我猜全校三分之一的女同學都在暗中傾慕他,只是不說出來罷了!如果你見到他,一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