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留下一筆錢給你母親,並且約定第二天再去看你們。可是,第二天,當我到了你們那兒,你母親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做了我幾年前所做的事——自殺!我送她進醫院,延到晚上,她死了。臨死的時候,她把你交給我,要我像待自己女兒似的待你。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海青,如果我能重活一遍,我願做你的妻子!』」
費海青的頭垂了下去,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有好一會兒,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然後,費海青抬起頭來,黯然的苦笑了一下:「以後的事,你大概可以猜到了,我把你托付給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現在的爸爸媽媽,然後我就出國了。可是,這十二年之間,我並沒有忘記你,我時時刻刻記掛著要回來看你。但,每次都有事拖延下去,一直到最近才成行。啊,嘉琪,我希望你不會恨我把這個故事告訴你,事實上,你並沒有損失什麼,如果你不願跟我走,你一樣可以住在你爸爸媽媽家裡!」
嘉琪沉默著,她在慢慢的尋思這個故事,很奇怪,她並不因這故事而感到傷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彷彿從一種束縛裡被解脫出來的情緒。過了很久,她才低低的問:
「我的父親,是那個姓康的是嗎?並不是你?」
「我?」費海青詫異的望著她。「當然不是我,我和你母親是很……純潔的。但是,嘉琪,我會像你親生父親一樣愛你,我們可以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的話。假如你不願到外國去,我們就留在台灣……」
嘉琪深深的注視著費海青,臉上逐漸的蕩漾起一片紅暈,眼睛濕潤而明亮的閃著光。費海青看著她的臉,不由自主的停止了說話,激動的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和那微微向上翹的鼻子,喃喃的說:「天啊!你長得多像你母親!」
嘉琪微微的閉上了眼睛,從睫毛底下望著費海青:
「我寧願我父親是那個姓康的流氓,不要是你!」
「為什麼?」費海青問。
嘉琪停了一會兒,然後把頭掉開,望著那寧靜的情人谷,慢慢的說:「他們傳說到情人谷裡的男女,都會在這兒得到愛情!」
費海青屏住呼吸的望著嘉琪,然後輕輕的扳過她的頭來,望著她那嫣紅的臉和潮濕的眼睛,一種新的情緒鑽進了他的血管裡,他顫抖的,低低的問:
「你要這樣嗎?嘉琪?」
「是的,我要這樣,」嘉琪做夢似的說,閉上了眼睛。「我們要在一起生活,不要在外國,就在這情人谷附近的地方,造一棟小小的房子,我們會有一個溫暖的家,但是,我不是你的女兒!或者,我是母親重活的那一遍!」
費海青看了嘉琪好一會兒,時間似乎停止了移動。終於,費海青顫抖的捧著嘉琪的頭,喃喃的說:
「我真沒有想到,你母親在我感情上加的那一把鎖,鑰匙卻在你的身上!」他俯下了頭,去找尋她的嘴唇,又低低的加了一句:「短短的兩個月之間,你長大了,我的小朋友!」
情人谷靜悄悄的,一對水鳥飛了過來,輕輕的掠水而去。
逃避
黃昏。天邊是紅色的,圓而耀目的太陽正迅速的沉下去。室內,所有的傢俱都染上了一層紅色,沙發、桌子、椅子和飯桌上放著的晚餐,都被那朦朧的紅色所籠罩著。憶陵把最後一個菜放在桌上的紗罩底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望了望窗外的落日和彩霞,她皺了皺眉頭,神思不定的解下繫在腰上的圍裙,把它搭在椅子背上。然後,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她默默的發了一陣呆,猛然,她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
「不行!今晚絕不能去了!絕不能!」
走到客廳裡,她的丈夫鄭夢逸正坐在沙發裡看畫報,看到她進來,他不經心的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晚飯好了嗎?」「是的,」她說:「等小逸和小陵回來就吃飯!」
「唔。」夢逸應了一聲,又回到他的畫報裡去了。
那畫報就那麼好看嗎?她想問,但到底忍住了,只望著窗子出神。窗外的落日,已被地平線吞掉了一半,另一半也正迅速的隱進地平線裡去。她坐在椅子裡,雙手抱住膝,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把頭髮掠了掠,身子移了移,那份心煩意亂好像更強烈了。「不行!今晚絕不可去了,絕不可去!」她在內心中反覆說著,望著太陽沉落。夢逸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把畫報拿到面前,指著畫報裡的一排西式建築說:
「你看,我最近設計的房子就想採取這一種,就是經費太高,公司裡不同意,怕沒有銷路,其實大批營造並不會耗費很大,我們台灣的房子一點都不講究格局、美觀,也不要衛生設備、好像馬馬虎虎能住人就行了!」
憶陵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思想從很遠的地方拉回來、又是這樣!他的房子,他的建築,他的設計!什麼時候,她才可以不需要聽他這些房子啦,建築啦,什麼哥德式啦,這個式那個式呢!她望了那畫報一眼,確實,那照片裡的建築非常美麗,但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但,望著夢逸那等待答覆似的臉色,她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於是,她不帶勁的聳了聳肩說:「本來嘛,公司裡考慮得也對,現在一般人都苦,誰有力量購買這樣的房子呢!」「可是,這房子的成本不過十二、三萬就行了,假若公司肯少賺一點,標價不太高,一般人可以購買的!而且還可以採取分期付款的辦法……」
哦,什麼時候可以不聽這些房子的事呢!憶陵懊惱的想著。房子!房子!他腦筋裡就只有房子!夢逸把畫報拋在桌子上,在室內繞了個圈子,仍然繼續在發表著意見。憶陵重新把眼光轉向窗外,思想又飛馳了起來。忽然,夢逸站定在她面前,審視著她說:「你在想什麼?」憶陵吃了一驚、有點慌亂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