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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頁

 

  「怎麼了?小嘉?」爸爸撫摸著我的頭發問。

  媽媽走了過來,歎口氣說:

  「就是那件事,我告訴了她,我們要離婚了。」

  爸爸推開了我,凝視著我的眼睛,他的臉色顯得沉重而嚴肅,他說:「小嘉,你不小了,是不?」

  「爸爸,」我叫,驚恐的看著他:「那不是真的,是不是?那不是真的!」爸爸歎口氣,攬住我說:

  「可憐的小嘉,你必須接受事實,那是真的!」

  「哦,」我喊:「為什麼?不,不是的,爸爸,你不會真的要離婚的,是不是?那個姓張的是混蛋!我要殺了他,燒死他,把他燒成灰。」「小嘉,」媽媽嚴厲的說:「你不能說這種話,你以為破壞爸爸和媽媽的就是張伯伯嗎?」她抬頭望著爸爸,眼光裡有著怨恨。「你告訴小嘉吧,把一切告訴小嘉!」

  爸爸看著我,眼光悲哀而歉疚。

  「小嘉,」他說:「做父母的對不起你,」他攬住我的頭,吻我的額角。「但是,爸爸媽媽仍然是愛你的,你會由一個家,變成有兩個家……」「不不不!」我大聲叫,掙脫了爸爸的手,衝回到我的臥室裡,重新鎖上了房門。窗外的月光柔和的照著窗欞,我茫然的站著,第一次感到那樣的孤獨,那樣的無助,好像整個世界都已經遺棄了我。

  三個月後,家裡的一切都變了。那天,爸爸把我叫到身邊說:「小嘉,明天我要離開這兒了,你先跟媽媽住,過幾個月,我再接你到我那兒去住,好嗎?」

  我點點頭,立即離開了爸爸,把我自己關在房間裡,默默的、無聲的哭了一整夜。

  爸爸走了,家,也破碎了。放學回來,我找不到爸爸的東西,聞不到爸爸的香煙氣息。我從房子前面跑到後面,看著媽媽細心的妝扮,然後跟張伯伯一起出門。張伯伯!我多恨他,多恨他,多恨他!他對我笑,買了許多綢綢緞緞的衣服送我,我把衣服丟在地下,用腳踐踏。媽媽嚴厲的責備我,那麼嚴厲,那是她以前從沒有過的態度。我逃進自己的臥室裡,關上房門,輕輕的哭:

  「爸爸啊,爸爸啊!」我低聲叫。

  四個月以後,爸爸真的開車來接我了,媽媽為我收拾了一個滿滿的衣箱和一個書箱,然後,摟住我吻我,含著淚說:

  「我愛你,小嘉,去和爸爸住兩個月,我再接你回來。別忘了媽媽。」我漠然的離開了媽媽,跟著爸爸上了車子。爸爸用手揉揉我的頭髮,仔細的注視我說:

  「我的小嘉,我真想你。」

  車子停在一棟華麗的住宅面前,爸爸跳下車來,幫我提著箱子,我們走進大門,一個下女接去了我們手裡的東西。我站在客廳裡,打量著這陳設得極講究的房間。一陣父的衣聲傳來,然後,一位打扮得非常艷麗的女人出來了,她一直走到我面前,臉上帶著個做作而世故的微笑,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說:「叫阿姨,她也是你的新媽媽。」

  我怔怔的望著她,她俯下身來拉住我的手,一股濃郁的香水味衝進了我的鼻子,她親熱的說:

  「是小嘉嗎?長得漂亮極了,讓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

  我茫然的跟著她走進一間同樣華麗的臥室裡。床上堆滿了許多漂亮的襯衫裙子,包括內衣襯裙,爸爸走過來,指著衣服對我說:「這些都是阿姨送你的,快謝謝阿姨!」

  我望望衣服,又望望爸爸和那位「阿姨」,爸爸的臉上帶著笑,眼光柔和的望著「阿姨」,他的手放在「阿姨」的腰上。我跑過去,把衣服全掃到地下,大聲說:

  「我不要!」「小嘉!」爸爸厲聲喊,笑容凍結在他的嘴唇上。「阿姨」發出一聲乾笑,做好做歹的說:

  「怎麼了,別跟孩子生氣,讓她休息一下吧。」她拉著爸爸走出了房間。我把門「砰」的關上,眼淚一串串的滾了下來。我打開了書箱,找尋我那本《愛麗思夢遊奇境記》,我找到了它,翻了開來,我要看看那枝蘆花,是的,蘆花仍在,但已成了一堆黃色的碎屑。一陣風從窗外捲來,那些碎屑立即隨風而散了。我丟下書,開始靜靜的哭泣。我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媽媽,現在,我又失去了我的蘆花。

  黑繭

  一

  夜半,我又被那個噩夢所驚醒。夢裡,是媽媽蒼白的臉,瞪著大大的恐怖的眼睛,和零亂披散的長髮。她捉住了我的手臂,強迫我看我的蠶匣。蠶匣裡,在那些架好的麥稈中,一個個白色的,金黃的,鵝黃的蠶繭正像城堡般林立著。媽媽把我的頭按在匣子的旁邊,嚷著說:

  「看哪!看哪!一個黑繭!黑色的繭!咬不破的繭!那是我的繭呀!我的繭呀!我織成的繭呀!」

  我掙扎著,搖著我的頭,想從媽媽的掌握中逃出去,但媽媽把我的頭壓得那麼緊,我簡直無法動彈,她的聲音反覆的、淒厲的在我耳邊狂喊:

  「一個黑繭!一個黑繭!一個黑繭!……」

  我的頭幾乎已被塞進蠶匣子裡去了,我的頸骨被壓得僵硬而疼痛,那些蠶繭全在我眼前跳動了起來。

  於是,我爆發了一聲恐怖的尖叫……

  二

  夢醒了,我正躺在床上,渾身都是冷汗,四肢癱軟無力。我坐了起來,拂去了額上的汗,伸手開亮了床頭櫃上的小檯燈。燈光使我一時睜不開眼睛,然後,我看到一葦在沉睡中因燈光的刺激而蹙了蹙眉頭,翻了一個身,又呼呼大睡了起來。夢中的餘悸猶存,我無法再睡了。用手抱著膝,我審視著睡在我身邊的一葦,他那安詳自如的睡態忽然使我產生一種強烈的不滿。我用手推推他,他嘟囔著喃喃的哼了句什麼,一翻身,又睡了。我再推他,推得又猛又急,他連翻了兩個身,終於給我弄醒了。他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望著我,皺著眉不耐的說:「你做什麼?」「我不能睡,我做惡夢。」我噘著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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