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六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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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你會不會寫字?」她不解的對他瞪大眼睛。

  「我真糊塗,」他喃喃的說:「我必須弄習慣不對你用言語。」他做了個寫字的姿勢,她瞭解了,羞怯的點了點頭。「好吧,」他自語說著:「看樣子,以後我們只能用筆交談了,我可弄不慣指手劃腳的交談法。」

  他對她溫和的微笑,知道他沒有鄙視和惡意之後,她以一種畏怯的、靦腆的神情望著他,別有一種嬌羞脈脈,楚楚可憐的韻致。他心動的看著她的眼睛,把手輕輕的放在她的肩膀上。「該睡了吧,是嗎?」他柔聲問,望著桌上高燒著的兩支紅燭,和火焰下堆著的兩大朵燭花。

  兩個月過去了,柳太太驚喜的發現兒子竟非常滿意於他的啞妻。他經常待在房間裡,不大外出,也不常上書房。一天,一個小丫頭看見他在給依依畫眉,於是,闔府都取笑起柳靜言來,柳靜言的異母妹妹靜文笑著說:

  「哥哥,你是不是學張敞呀?」

  「別忙,」柳靜言指著妹妹說:「總有一天,你的張敞會給你畫眉的!」柳靜文頓時羞紅了臉,倉卒間想報復哥哥一下,立即毫不思索的說:「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可惜,我這個新嫂嫂沒辦法低聲問哩!哥哥,她可是指手劃腳的問嗎?」

  柳靜言馬上變了色,沉下臉去,轉過身子,一言不發的走開了。從此,家中的人不敢在他面前提少奶奶是個啞巴,甚至於不敢暗示到這個上面來。柳靜言喜歡他的妻子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而這位新的少奶奶既不會說話,就和任何人都沒有衝突,她又很懂得侍奉翁姑,彬彬有禮。因而,從上到下,對她也都很客氣,但是,也有一些人在暗暗的嫉恨和鄙視她。時間一天天過去,柳靜言開始在他的啞妻身上發現了許多優點:溫柔、順從、嫻靜,還有一肚子的詩章。這天,柳靜言和幾個年輕的朋友有一個聚會,這是他婚後第一次和朋友們相聚,大家剛見了面,就互相打趣了起來,其中一個拍著他的肩膀說:「靜言兄,你的名字取得很好,靜言,你就果然娶到一個『靜言』的妻子了。」柳靜言變了色,但另一個又大笑起來說:

  「靜言兄,這麼久見不到你的面,大概忙著和嬌妻『默默談心』吧!」「你有沒有學會手語?」第三個問,自己嘴裡咿咿唔唔的學著,手上亂比了一陣,然後隨口謅了兩句打油詩:「嬌妻漫抬蓮花指,君情妾意兩不知!」

  「說說看,」第四個說,一面擠擠眼睛:「你們的第一夜怎麼度過的?」這些朋友原是和柳靜言玩笑慣了的,可是,這次,柳靜言卻勃然大怒,他冷冷的說:

  「請注意,談話最好不要涉及閨閣。」

  「怎麼,」一個說:「你向來以新派自居,怎麼也這樣老夫子起來?」「是的,」柳靜言板著臉說:「我的妻子是個啞巴,這很好笑是不是?」「哦,別提了,開玩笑嘛!」一個笑著說,過來拉柳靜言:「坐坐坐!別生氣。」「開玩笑!」柳靜言摔摔袖子,大聲說:「為什麼不拿你們的妻子來開玩笑?」說完,他氣沖沖的轉過身子,大踏步的拂袖而去。回到家裡,柳靜言一直衝進自己房裡。依依正在窗前刺繡,看到他滿臉怒氣的跑進來,就詫異的站起身子,默默的望著他。柳靜言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長歎了一聲,就躺在椅子裡生悶氣。依依走了過來,拿了一份紙筆,匆匆的寫:「為什麼生氣?」柳靜言寫:「為了你。」

  「我做錯了什麼?」依依的大眼睛裡盛滿了驚惶。

  「不是你錯了,是老天錯了。」柳靜言寫。

  「老天怎麼錯了?」「不該把你生成啞巴!」

  依依執著筆的手顫抖了,過了好久,才寫:

  「誰給你氣受了?」「別提了,不相干的人。」

  「是妹妹嗎?你不要為我和妹妹生氣好嗎?」依依寫著,臉上有著恥辱、傷心、難堪。妹妹指的是靜文,她是柳逸雲姨太太所生的女兒。柳靜言審視著依依,抓起筆來寫:

  「靜文欺侮了你嗎?」「沒有!」依依煌然的寫;「絕沒有的事!她待我好極了!」

  柳靜言凝視了依依好一會兒,他明白,柳靜文一定表示過什麼。他開始瞭解,依依在他們家的地位是很難處的,這個大家庭,到處都充滿了仇恨和嫉妒。父親的三個姨太太都嫉恨他這個獨子,而現在,他這個得寵的啞妻該是她們的欺侮嘲笑的對象了。「依依,我不許任何人嘲笑你!」他寫,憐惜的望著他那楚楚可憐的妻子。依依拿起筆來,大眼睛眨了眨,匆匆的寫下去:

  「靜言,只要你待我好,我什麼都不怕,以前在方家的時候,我受的氣比這裡多得多,我的異母弟妹們成天取笑我。現在,你對我這麼好,我已經是置身天堂了。只要你不嫌我身有殘疾,允許我終身侍奉,則我再無所求了。」

  柳靜言把她攬過來,輕輕的吻了她。

  第二年春天,依依懷了孕。

  這是柳家的一個大消息,柳靜言是柳逸雲的獨子,現在,第三代即將來臨了。柳太太高興得整天笑得合不攏嘴,柳逸雲也滿面春風。柳靜言自己是乍驚乍喜,要做父親的新奇感和喜悅使他成日暈陶陶。依依頓時成了柳家的寶貝,柳太太馬上下令不讓依依做任何一點事情,連晨昏定省都要她省掉。廚房裡整日忙著給依依做東西吃,什麼燕窩海參的忙個沒完。柳太太自己每天都三番兩次的往兒媳婦房裡跑,問這樣,問那樣。連累著三個姨太太也跟著跑。柳家的規矩大,姨太太等於是大太太的侍女,大太太到那兒,姨太太必須要追隨侍奉。一時,下人們和姨太太們都怨聲載道。

  一天,柳太太到二姨太太屋裡去,一進門,就聽到靜文在尖聲尖氣的說:「這個啞巴現在變成鳳凰了。誰知道生下個什麼玩意兒來?八成也是個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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