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萍,她快變成個十足的太妹了!」
何書桓沒有說話,我們又繼續向前面走。走了一段,我試探的說:「你覺得如萍怎麼樣?」
「沒有怎麼樣,很善良,很規矩。」他說,望著我,顯然在猜測我問這句話的意思。「你沒看出雪姨的意思嗎?」我單刀直入的問。
「什麼意思?」他裝傻。
「你別裝糊塗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如萍愛上了你,雪姨也很中意你呢!」「是嗎?」他問,緊緊的盯著我。
「我為你想,」我故意冷靜而嚴肅的說:「這頭婚事非常理想,論家世,我們陸家也配得過你們何家。論人品,如萍婉轉溫柔,脾氣又好,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型,娶了她是幸福無窮。論才華,如萍才氣雖不高,可是總算中上等,何況女子只要能持家,能循規蹈矩,能相夫教子,就很夠了……」我們已經走到了我的家門口,我停在門邊,繼續說下去。「如萍有許多美德,雖然出身在富有的家庭,卻沒有一點奢華氣息,又不像夢萍那樣浪漫,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種典型是最好的……」他把手支在門上,靜靜的望著我,冷冷的說:
「說完了沒有?」「還有,如萍……」我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他就突然吻住了我。他把我拉進他的懷裡,嘴唇緊貼著我的。由於事先我絲毫沒有防備到他這一手,不禁大吃了一驚。接著,就像有一股熱流直衝進了我的頭腦裡和身體裡,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了起來,腦子中頓時混亂了,他的手緊緊的抱著我,他的身子貼著我,這種令人心慌意亂的壓迫使我窒息。我聽得到他的心跳,那麼沉重,那麼猛烈,那麼狂野。模模糊糊的,我覺得我在回吻他,我覺得自己的呼吸急促,我已不能分析,不能思想,在這一刻,天地萬物,全已變成混沌一片。
「依萍!」他低低的叫我。
我被從一個遙遠的,不可知的世界裡拉回來。最初看到的,是他那對霧似的眼睛。
「依萍。」他再喊,凝視著我。
我不能說話,心裡仍然是恍恍惚惚的。他摸摸我的下巴,嘗試著對我微笑。我也想對他笑,但我笑不出來,我的心激盪著、飄浮著,悠悠然的晃蕩在另一個世界裡。他注視我,蹙著眉,然後深吸了口氣說:
「依萍,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的話在我心中又引起一陣巨大震動,他的臉距離我那麼近,使我無法呼吸,於是,我急急忙忙的打了門,一面對他拋下一聲慌張的:「再見!」
我推他,要他走,但他仍然站著注視我。門開了,我閃了進去,立即把門碰上。媽媽不解的望著我說:
「怎麼回事?依萍?」「沒什麼。」我心慌意亂的說,跑上了榻榻米,走進房裡,一直衝到梳妝台前面,鏡子裡反映出我緋紅的臉和燃燒著的眼睛,我把手壓在心臟上,慢慢的坐進椅子裡。我的手碰到了他的圍巾上的穗子,我緩慢的把圍巾解了下來,這是條米色的羊毛圍巾,上面角上有紅絲線刺繡的「書桓」兩個字。望著這兩個字,我又陷進了飄忽的境界裡。
這晚,我的日記上只有寥寥的幾個字。
「我戰勝了如萍和雪姨,我獲得了何書桓的心,但我自己很迷亂。」
我猜,我是真的愛上何書桓了,在我的復仇計劃裡,這是滑出軌道的一節車箱,我原不準備對他動真情的,可是,當情感一發生,就再也無法阻遏了。這天深夜,我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媽媽也在床上翻身,於是,我溜下了床,跑到媽媽房裡,鑽進了媽媽的被窩。
媽媽用手撫摸我的面頰,輕輕的問我:
「你和何書桓戀愛了嗎?」
「恐怕是的。」我說。媽媽抱住我,低聲說:
「老天保佑你,依萍,你會得到幸福的。」
「媽媽,你曾經戀愛過嗎?」我問。
媽媽默然,好半天都沒說話,於是我又問:
「媽媽,你到底怎麼嫁給爸爸的?」
媽媽又沉默了好半天,然後慢慢的說:
「那一年,我剛滿廿歲,在哈爾濱。」她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人生,一切都是偶然和緣份。那天,我到我姨媽家裡去玩,下午四點鐘左右,從姨媽家裡回家,如果我早走一步或晚走一步,都沒事了,我卻選定了那時候回家,真是太湊巧了。我剛走到大街上,就看到行人在向街邊上迴避,同時灰塵蔽天,一隊馬隊從街上橫衝直撞的跑來。慌忙中,我閃身躲在一個天主教堂的穹門底下,一面好奇的望著那馬隊。馬隊領頭的人就是你爸爸,他已經從我面前跑過去了,卻又引回馬來,停在教堂前面,高高在上的注視著我,他的隨從也都停了下來。那時我緊張得連氣都不敢出,他卻什麼話都沒說,只俯身對他的副官講了幾句話,就鞭馬而去,他的隨從們也跟著走了。我滿懷不安的回到家裡,什麼事都沒發生,我也以為沒事了。可是,第二天,一隊軍裝的人抬了口箱子往我家客廳裡一放說,陸振華已經聘定我為他的姨太太!」
「就這樣,你就嫁給了爸爸?」我問。
「是的,就這樣。」媽媽輕聲說。雖然在黑暗裡,我仍然可以看到她淒涼的微笑。「抬箱子來的第二天,花轎就上了門,我在爹娘的號哭聲中上了轎,一直哭到新房裡……」她忽然停住了,我追著問:「後來怎樣?」「後來?」媽媽又微笑了一下。「後來就成了陸振華的姨太太,生活豪華奢侈,吃的、穿的、戴的全是最好的,獨自住一棟洋房。五、六個丫頭伺候著……」
「那時爸爸很愛你?」我問。
「是的,很愛。是一段黃金時期……」媽媽幽幽的歎了口長氣:「那時你爸爸很漂亮,多情的時候也很溫柔,騎著馬,穿上軍裝,是那麼威武,那麼神氣,大家都說我是有福了。但,在我懷心萍的時候,你爸爸又弄了一個戲子,就是雪琴。心萍出世第二年,雪琴也生了爾豪,這以後,你父親起碼又弄了十個女人,但他都沒有長性,單單對我和雪琴,卻另眼看待。心萍長得很美,有一陣時間,你爸爸不拋開我,大概就是為了喜歡心萍,心萍死了,你爸爸哭得十分傷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叨心萍之福,我居然能跟著你爸爸到台灣……有的時候,我覺得你爸爸也不是很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