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聽他的名字!」我大叫,「他哭?他才真是貓哭老鼠啦!」媽媽猛然住了嘴,我暴怒的說:
「我不要見他!我也不要聽他的名字!你懂不懂?」
「好,好,好,」媽媽一疊連聲的說,安撫的把手放在我的頭上。「你別發脾氣,要吃點什麼嗎?我給你去弄,先把這杯牛奶喝掉,好不好?」媽媽扶住我,讓我喝了牛奶。重新躺回枕頭上,我的頭又痛了起來,這時我才體會到我確實病得很重,我十分軟弱和疲倦,閉上眼睛,我想休息一下,可是,我聽到有人敲門,媽媽走去開了門,在院子裡,我聽到何書桓的聲音在問:
「怎麼樣?」「她醒了,」是媽媽的聲音,「她完全清醒了!」
「是嗎?」何書桓在問,接著,我聽到他迅速的跑上了榻榻米,然後,媽媽緊張的叫住了他:
「書桓!不要去!」「怎麼?」「她——」媽媽囁嚅著,「我想,你還是暫時不要見她好,她一聽到你的名字就發脾氣。」
外間屋裡沉靜了一會兒,接著,紙門被推開了,何書桓沒有理會媽媽的話,大踏步的走了進來。他在我的床前站定,低頭注視著我。我凝視他,他看起來倒像生了場大病,憔悴消瘦,滿臉的鬍子。他在我的床沿上坐下來,輕輕的說:
「嗨!」我直望著他,冷冷的說:
「你勝了!何書桓,你很得意吧?你打倒了我!現在,你來享受你的勝利,是嗎?」
「依萍!」他顫抖的叫,握住了我的手。我把手抽了出來,毫不留情的說:「你走吧!何書桓,我不想再見到你!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回到如萍身邊去吧!」
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來,他的眼圈發紅,但他沉默而倔強的轉過了身子,向門口走。我望著他的背影,心如刀絞,眼淚湧進了我的眼眶,可是我緊閉著嘴,不願把他叫回來。在門口,他站定了,忽然,他轉回身子,一直衝到我的床邊,他跪在榻榻米上,一把抱住了我的頭,顫聲喊:
「我們為什麼要這樣?依萍,我們彼此相愛,為什麼一定要彼此折磨?」眼淚從我眼眶裡滾落下來,他用手捧住我的臉,然後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嘴唇吻住了我的,我不動,也沒有反應,他抬起頭來,嘗試對我微笑,低聲說:
「原諒我,依萍!」我的頭又痛了,我皺著眉說:
「你看了我的信,都不願來看我,多驕傲!」
「你的信?」他詫異的說:「什麼信?」
「我不相信你沒收到那封信。」我冷淡的說。
「我發誓——」忽然他頓住了,恍然的說:「可能你有封信給我,事實上,從和你鬧翻之後,我沒看過任何一封信,所有的來信都堆在桌子上!哦,真該死!」
我閉上眼睛,「那邊」那一幕如在目前,我歎口氣說:
「你走吧!我要自己想一想。」
他沒有動,用手撫弄著我的頭髮,他說:
「你的意思是——你並沒有原諒我?」
「你所加諸我身上的恥辱,我也一定要報復給你!」我念著他自己的句子說。「依萍!」他叫,把他的頭埋在我的棉被裡,他的聲音從棉被中壓抑的飄了出來:「我以為你在玩弄我,我受不了這個,所以我會那樣做……可是,那天,當你從『那邊』的客廳裡衝出去,我就知道我做了一件多大的錯事。你知道那天晚上的詳情嗎?我追出去,你在前面搖搖晃晃的走,我不敢叫你,只遠遠的跟著,你上了公路局汽車,我叫了一輛計程車在後面追……你到了水邊,我遠遠的等你,我以為你知道是我,等我發現你神志不清時,你不知道我多驚恐,我叫你,搖你,你只對我笑……」他抬起頭來,我看到他臉上眼淚縱橫,望著我,他繼續說:「我牽著你走,你像個孩子般依順,我從沒看過你那麼柔順,你向我背詩,又說又唱,等我把你塞進一輛出租汽車,你暈了過去,又濕、又冷,又發著高熱……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自責得有多深,我真恨不得殺死我自己!把你送回家,你在昏迷中拚命叫我的名字,我只得咬住自己的手腕以求平靜……」他喘了一口氣,深深的看著我:「依萍,我們彼此相愛,讓一切的誤會都過去,我們從頭開始!依萍,我愛你!」他搖搖頭,抓住我胸前的衣服,把臉埋在我胸口:「我愛你,依萍,我愛你!」
我沒有說話,只把手指插進他的濃髮裡,緊緊地攬住他的頭。就這樣,我們靜靜的依偎著。我聽到媽媽的腳步從門外走開,她一定都聽見了。我歎息了一聲,十分疲倦,卻也十分平靜,我失去的,又回來了,我應該珍惜這一份失而復得的愛情。我知道,何書桓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當他抬起了頭來,我們彼此注視,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們又從敵人變成了愛人。我用手撫摸他的下巴,悄悄的,輕聲的說:「你瘦了!」他把我的手拿下來,很快的轉開了他的頭,好一會兒,他才回過頭來,勉強的笑著說:
「你是真瘦了!不過,我要很快的讓你恢復!你餓嗎?你一星期以來,幾乎什麼都不吃!」
這話提醒了我,我摸摸我自己的頭髮,它們正零亂的糾纏著,大概一星期來,我也沒梳過頭。我推推何書桓,要他把書桌上的一面鏡子遞給我,他對我搖搖頭,握住我的手說:
「不要看!等過兩天!」
「我現在很難看了,是嗎?」我問。
「你永遠是美的!」他叫著說,眼睛裡閃著淚光,為了掩飾他自己,他把頭僕在我的手上。立即,我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啜泣聲,他瘖啞的叫著說:
「依萍,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沒多久,我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室內一燈熒熒,媽媽坐在燈下給我做一件新襯衫,何書桓坐在我的床沿上看一本小說,我一動,他們都抬起頭來,何書桓高興的說:「你這一覺睡得很平靜,沒有做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