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的朋友是狐朋狗黨?」羅皓皓的聲音提得和他父親同樣的高:「你自己不愛朋友就不許別人交朋友!一個家庭像一座大墳墓!」「你不滿意,盡可以走!」羅教授嚷:「晚上九、十點鐘還在外面閒蕩,這種年輕人會是好東西?女孩子打扮得妖裡妖氣,半夜三更找上男朋友的門,簡直不要臉!」
「白天找我的人,你也是照樣趕呀!」羅皓皓說:「你希望我怎麼樣?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愛人,一輩子不結婚,做個老怪物,是不是?」「你可以交朋友,但要是正派的人!」
「你把我的朋友一概都得罪了,所有的都趕出去,你怎麼知道被你趕走的人裡,有沒有滄海遺珠的正派人呢?」
我站在旁邊,望著這父子二人腦袋對著腦袋,鬥牛似的把兩個頭越湊越近,兩人的鼻子都快碰成一堆了,這景象奇妙而怪異,羅教授吹鬍子瞪眼睛,羅皓皓則臉紅脖子粗,兩人都大有把對方吃下去才甘心的樣子。可是,論起吵架的技巧來,顯然羅皓皓比他的父親高了一著,羅教授只會窮嚷窮叫,羅皓皓則每句話都有些份量,常使他父親答不上辭。羅教授更加激怒了,他暴跳如雷的狂喊:
「我斷定你那群朋友裡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斷定!」
「好!」羅皓皓說,突然伸手把我拉了過去。「你曾經把憶湄也關在門外,問都不問清楚,你相信你的眼光,那麼,你只憑一眼就斷定憶湄也不是好東西了?」
羅皓皓這一手完全出乎我的意外,顯然也很出乎羅教授的意外。看到了我,羅教授愣住了,他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瞪視著我的臉,半天,才蹙著眉問:
「你怎麼也在這兒?」「我——」我說:「我本來就在花園裡。」
「我們在散步,談天,和賞月。」羅皓皓冷冷的加了一句。
「散步?談天?你和皓皓?」羅教授盯著我問,帶著股不信任的神情,彷彿我和羅皓皓一塊兒散步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是的,」我說:「我們談了好一會兒。」
羅教授突然的暴怒了,他對我伸過頭來,嚷著說:
「你!不學好!」我愕然。難道他竟如此討厭他的兒子?父子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怎麼可能如此仇視呢?而且,說實話,我很欣賞皓皓,他有他的一份可愛。幽默、愉快,微微有些玩世不恭,這些,都不能算是缺點呀!年輕人愛交朋友,這也是很正常的事。羅教授未免責人太苛了!我為皓皓不平,再說,我既然住在羅家,和皓皓談談天,散散步,就是「不學好」嗎?這不是有些言之過重?於是我帶著幾分反抗的情緒,低聲的說:「我和皓皓談得很愉快,他很溫和,又很會談話,我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好。」「好呀!」羅教授的鼻子差點撞到我的鼻子上,他跳著腳說:「你是個笨蛋!大笨蛋!笨!笨!笨!」他猛然停住,用手揉著鼻子,眼睛奕奕的瞪著我,喉嚨裡嘰哩咕嚕的不知在詛咒些什麼。然後他對我命令的說:「你跟我來!」
我不敢不從命,跟在羅教授後面,我們向客廳走去。我曾偷偷看了皓皓一眼,他給了我一個安慰而鼓勵的微笑,漂亮的黑眼睛溫柔的凝視著我。
走進客廳,羅教授並不停留,而把我帶進了他的書房裡。關上了房門,他在書桌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拍了拍他面前的另一張椅子:「你坐下!」我順從的坐了下去。他凝視著我,咳了一聲,伸伸脖子。好半天,才說:「我告訴你,憶湄,」他又蹙蹙眉頭,用手抓了抓滿頭亂髮,不知所云的說:「你是——是個好女孩。」
我瞪視著他,他到底要說什麼?
「你看,憶湄,」他聳聳鼻子,似乎盡量要使語氣平和:「我很想幫助你,讓你順利的考進大學。我給你安排一個讀書的環境,又叫中□來幫你補習。可是,你,你居然不學好!」
我漲紅了臉。「羅教授,」我囁嚅著說:「我自認沒有做錯什麼!」
「你還說沒有做錯什麼!」他又大吼了起來,嚇得我在椅子上跳了一下。但他立即又忍耐下去了,只一個勁兒的在鼻子裡哼著氣,半晌,才又說:「我告訴你,我期望你好,你該好好的唸書,別想交男朋友。皓皓這孩子……是……是……嗯,也不是很壞,可是,嗯,嗯,反正,嗯,他見一個女孩子追一個,嗯,你嗎?你是個好女孩……喂!你懂了嗎?」
我張大了眼睛,他嗯嗯哼哼了一大串,老實說,我實在沒有聽懂。他瞪著我,看樣子有些懊惱,他又揉鼻子,又蹙眉頭,又嘰哩咕嚕的詛咒,鬧了半天,才猛的把頭向我一伸,吼著說:「反正一句話!你少和我的兒子接近!知道沒有?」
我有些氣憤,站起身來,我說:
「您放心,羅教授,我不想給您惹麻煩。我知道,您收容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一等我考上大學,我就搬到宿舍裡去住。我對你們家並無企圖,而且——而且——」我憋了半天,終於說了出來:「我一點也沒有想要做你家的兒媳婦!你實在不必防範我!」說完,眼淚已經在我的眼眶裡打轉了。想想看,只因為我無父無母,所以要來受這家人的氣!他以為我看上了他的兒子嗎?轉過身子,我想走出去,但他伸出一隻大手抓住了我,他的眼睛看來煩惱而無助。
「喂喂,你別走!」他說,語氣又突然的溫柔了起來:「憶湄,你不要誤會。嗯,哼,我是為了你,我這個兒子不成材,他是個——嗯,色情狂——」
「他不是,」我打斷他:「您從沒有費心去瞭解過他,他是個很善良很好的人。」他盯著我。「哼!好吧,就算他很好。不過,我希望你少去招惹他。嗯,你——應該以考大學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