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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我說,」我站住,大聲講:「假若我的神經也出了問題,是受了你們羅家的傳染!」

  羅皓皓縱聲大笑了起來,在這夜色中,他的笑聲在整幢樓中發出了迴響。羅教授被激怒了,暴跳的喊:

  「你這是幹什麼?笑什麼?神經病!發瘋!」

  羅皓皓笑得更加厲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間,在笑聲中,他高聲的念:「神經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門闔上了,在闔上的那一剎那,他又拋下了四個字的註解:「神經之家!」

  第十二章

  這夜,我又失眠了。腦子裡是那樣雜亂紛擾的一團,所有平日接觸的人物都在腦中盤旋不去。羅教授、羅太太、皓皓、皚皚、中□……每一張臉譜都像電影中銀幕上的特寫鏡頭,輪流在我腦子裡出現。我疲倦萬分,卻無法睡著。感情上的困擾,精神上的不寧……種種種種,我覺得自己捲進了一個問題家庭,而又糊里糊塗的變成了問題的核心,再又製造了許多新問題,這些問題都像一股股纏繞在一起的苧麻,把我層層的捲裹住了。

  我不住的在床上輾轉反側,由於無法睡著,我開始數起數目來。從一數起,數到了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我仍然了無睡意。迫不得已,我開始倒過來數,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二十九、一千零二十八……當我數到八百七十九,又混成了九百七十八,又混成了七百八十九,我再也弄不清楚了,嘴裡還在喃喃的七呀八呀九呀的,神思已逐漸恍惚,睡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身子,沉甸甸的壓在我的眼皮上。心中模模糊糊的,還在想弄清楚,到底是七百八十九,還是九百八十七……然後,朦朧中我聽到一聲門響,彷彿有人輕輕的推開門走了進來。我的潛意識還在數字中掙扎,腳步聲、呼吸聲,一片似有似無的陰影,一隻手在輕觸我的手腕……我驚跳,從床上猛的坐了起來,大聲說:

  「七百八十九!」我醒了。室內的光線昏昏濛濛,我忘記拉上落地窗的窗簾,月光透過了玻璃窗,成為一種黯淡的蒼灰色,塞滿了我的屋子。在我的床前,羅太太像個幽靈般挺立著。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我的潛意識裡,早有一種本能的防禦,所以我並沒有因她的出現而驚嚇。相反的,她卻似乎被我那聲「七百八十九」嚇了一跳,呆呆的瞪視著我。

  「噢,羅伯母。」我輕聲的說:

  「您有什麼事嗎?這麼晚了!」

  她不響。我伸手扭亮了床頭櫃上的檯燈,她立即阻止的說:「不要開燈,我不想讓羅教授知道我在這兒。也不想驚動任何一個人。」我重新把燈關掉。靠床裡挪了挪,我拍拍床墊說:

  「您坐一坐吧,好嗎?您是專門來找我嗎?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談?」她坐了下來,面對著我,好半天都沒有開口。但,從她憂愁的面色上,從她那美麗而悲哀的眼睛裡,我知道她一定有話要和我說。她平日是缺乏表情的,可是,現在卻有一張極特殊而柔和的臉,雖然光線那麼暗,我依然能辨出她與往日迥然不同的那副神情。她想對我說什麼?忽然間,我心頭掠過一絲奇異的靈感,是不是她自始就想和我談話,而每一次都被人打斷了。如同那個被她驚嚇的晚上,以及好幾次的白天,在我屋裡,都有著片段的,奇妙的談話,她想告訴我一件秘密嗎?秘密,為什麼我會想到這兩個字?因為這家庭中總有一份潛在的神秘感嗎?因為這家庭的組合份子過份的特殊嗎?不管怎樣,我希望能聽到她所要說的。看到她遲遲不開口,我忍耐不住了。「羅伯母,您要告訴我什麼嗎?」

  她搖搖頭,深深的歎了口氣,用一種憂傷的語氣說:

  「不告訴你什麼,只向你請求一件事。」

  「請求!」我驚異的喊:「您向我請求嗎?您怎麼會有事需要向我請求呢?」「是的,我請求你,你能答應嗎?」

  「什麼事呢?」我困惑的問。

  「你——憶湄,你饒了他吧!」

  又是這一句話!我簡直摸不著頭腦!我向她俯近了一些,加強語氣的問:「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羅伯母?你要我饒了誰?我是對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壞心的。我想,我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你會,」羅太太用平靜的聲調說:「你會傷害許許多多人。」「是嗎?羅伯母,為什麼?請你先告訴我,你要我饒了誰?」

  「皚皚。」「皚皚?」我更加驚愕了:「我對皚皚做了些什麼,使你如此不放心?羅伯母,您根本不明白,我一直希望和皚皚做好朋友,但是,她拒絕我!我可以向您起誓,我對她沒有絲毫的惡意。……」「你有!」她打斷了我。

  「我沒有!」我申辯。「你搶走了徐中□!」「徐中□!」我叫,到現在,我才算摸到了一點門路,原來鬧了這麼半天,是為了徐中□!我凝視著羅太太,凝視著她那在黑暗中的側影,挺直的鼻樑和閃爍的眼睛!這是一張母親的臉!我曾認為她是一個沒有什麼感情的母親!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她是個十足的母親。而且是個溺愛的母親!可是,她對我的責備卻未免太不合理!我曲起了膝,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靜靜的說:「羅伯母,我並沒有存心『搶走』徐中□,我是『愛上』了他!您不能因為我有這份感情,而責備我,是嗎?」「你是存心『搶走』他的,對不對?」羅太太緊緊的望著我說,她的眼光在柔和中又透著威稜,顯出份奇異的逼人的力量,「你是存心的,一開始,你就知道皚皚在愛他!」

  「或者,我有一些明白皚皚在愛他,」我坦白承認。「但這與我對中□的感情毫無關係,我並不因為皚皚愛他而我也愛他,我是因為他是徐中□而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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