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菟絲花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42 頁

 

  她躲之不迭,好像我要她吃的是毛毛蟲。把頭迴避得遠遠的,她驚歎的說:「天!我真奇怪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高雄。」我說。「高雄,那不應該是個野蠻的地方。」

  「當然,那是個非常美麗的都市,有全省最大的百貨公司,有可愛的漁港和海灣,還有許許多多親切的人們。」我想起幾乎已被我遺忘的林校長和媽媽的同事們,以及那些活潑天真的小學生,我有好久沒有給他們寫信了。

  「那裡的女孩子都吃草的嗎?」皚皚一本正經的問。

  我愣了一下,就大笑了起來。多麼荒謬的問題!她以為吃草是一種民間的風俗麼?我奇怪她的頭腦怎麼那樣的單一化。「這只是好玩而已,」我笑著說,把手裡的草丟開:「難道你小時候沒吃過野生的草莓,薔薇花的花心,或是酸酸的酢醬草?」「這些是可以吃的嗎?」她仍然一本正經的問。

  「噢!」我說:「只是好玩,我記得小時候專門跑到山邊上去找草莓,花心,或是酢醬草,有時還會採些野生的菌子,讓媽媽給我煮湯喝。這只是好玩而已。你從沒有這樣玩過嗎?」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玩,」她索然的說,從草地上站了起來,撲掉她裙子上的落葉,看樣子,她準備離去了。但,她並沒有馬上走開,站在那兒,她又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才點點頭,用冷冰冰的聲調說:「就是這樣,突然間,會有一個從未謀面的,會吃草的女孩子,從陌生的地方跑來,把一個原來安安靜靜的家庭,攪得天翻地覆。你不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嗎?」我瞪視著她,一時間,有些轉不過頭腦,不知道她說這些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她微微的笑了一下,一種淡漠的,帶著些輕蔑意味的笑。繼續說:

  「你不感到奇怪嗎?我卻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你的母親要把你托付給一個多年沒來往的老朋友?為什麼我父親會收容你?你是誰?孟憶湄!就像這名字這樣簡單嗎?你到底是誰?你的母親是誰?你的父親又是誰?你到我們羅家來的目的是什麼?」我瞠目結舌,皚皚的問句是咄咄逼人的,頓時,我也困惑迷糊了起來。我是誰?我的母親是誰?我的父親又是誰?對於羅宅,我像個來歷不明的人物嗎?「你的母親是誰?」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的問句,我的母親!難道……難道……難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摔了一下頭,把皚皚加給我的陰影一起摔掉。「哦,」我迎戰似的說:「皚皚,你想把我導入一條迷途嗎?最簡單的事讓你分析起來,可能變成最不簡單的!而你又不能體會吃一根草心的小樂趣,你是個思想古怪的人!」

  「是嗎?」她問:「你認為這是簡單的問題嗎?吃草心!除了牛和羊這種動物是吃草的之外,我只聽說童話中有一種小天使,靠草葉花心和朝露為生,你是個天使嗎?」她審視著我,點著頭說:「或者你是!不是普通的天使,倒像個復仇天使!」

  復仇天使!我頭一次聽到這樣荒謬的天使名稱!我復仇?我復誰的仇?失戀使皚皚神經錯亂了嗎?還是她想要錯亂我的神經?皚皚把被風吹亂了的長髮攏了攏,開始向樹林走去,走了幾步,她又掉頭對我說:

  「你錯了,憶湄,我不是一株菟絲花,說不定我也是棵勁草呢!只希望你別殘忍到把我的草心也吃掉了。」

  她走了。我仍然坐著。菟絲花!勁草!看樣子,那一夜我和羅太太的談話,偷聽者還不止中□一個人!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在林外,我思想麻亂而紛雜,情緒迷茫而困惑。就在我恍恍惚惚的發著呆時,忽然間,有隻手冰冰涼的搭在我肩膀上,碰著了我的面頰。我大吃一驚,恐怖的回過頭去,是堆著一臉傻笑的嘉嘉!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用手按著狂跳的心臟,有些生氣的說:「你幹什麼?嘉嘉?」「花——」她憨笑著說:「謝了。」

  花謝了?當然,這已經是秋末時分了。我望著嘉嘉,她仍然穿著單衫,怪不得手凍得那麼冷。難道沒有人照顧她的服裝嗎?我脫下了身上的一件開口毛衣,站起身來,披在她的身上,拍拍她的肩膀說:

  「這件衣服給你,多穿點,別受涼!」

  她愣愣的注視著我,用手拉著毛衣的前襟,我簡直無法分析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慢吞吞的,她轉開頭去了,一面走,一面單調的重複的說:

  「花謝了。花謝了。花——謝了。」

  我抬起頭來,猛然看到面前那株菟絲花,真的,花——

  已經謝了。

  第十三章

  自從和皚皚作了上次那篇談話之後,我發現我和她之間是更加疏遠了。她似乎在有意無意間避開我,就是在走廊和飯廳中碰到了頭,她也很少和我說話。由於她的冷漠,我也失去了往日想在她身上找尋友誼的「雄心」。尤其,除了冷漠之外,我感到她那對美麗的大眼睛,每次看我時,都帶著幾分敵意和窺探的意味,常使我渾身不舒服,又滿心不自在。可是,我的生活已經太充實,又太忙碌了,中□和考大學兩項,就可以佔據我全部的思想和時間,我再也不願意為其他的事來傷腦筋了。「我和中□」,每每想到這四個字,我就能感到從體內流過一股暖流。是的,天冷了,冬風已起,黃葉紛飛,小樹林裡大部份是常綠喬木,何況台灣許多植物都有「四季如春」的特性。但,有些冬季枯萎的,叫不出名字的樹木,已使遍地鋪滿了落葉。和中□坐在落葉堆中,凝視著那些葉子飄飄墜墜,一剎那間,可以盛滿一裙子的黃葉,那份詩情,那份畫意,真非筆墨所能形容。冷嗎?不!當兩人心頭都充滿了暖洋洋的熱力,冬風與春風,又相差幾許?有時,望著黃落飄零,我會衝口而出的念一句詩:「無邊落木蕭蕭下,」中□會立即接下去念: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