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婆婆媽媽經!」章伯伯吼著,一面拉扯著章伯母。「我只問事實!我花了錢是為了保護羊群,羊丟了我就要找她算帳!你護在裡面算哪一門?我看你巴不得把我的家當全拿去送人呢!」我身邊的韋白看不過去了,跨上前一步,他把手壓在章伯伯的手背上,勸解的說:
「好了,好了,一偉,為了一隻小羊發這麼大的脾氣,何苦呢!你就饒了這孩子吧,她老老實實的,不像個會偷羊的!」
「哦,是你,韋白,」章伯伯看到韋白了,但仍然憤憤不平。「你也幫著秀荷說話!這孩子早就氣得我要冒火了,去年冬天,她讓一隻小羊掉在河裡淹死,沒幾個月,又弄丟一隻小羊,這些山地人我一個也不信任,他們全是沒良心的,都看著我的財產眼紅!」「他們是根本不把財產放在眼睛裡的,」韋白慢吞吞的說。「你沒弄清楚他們的性格,雖然他們很窮,但他們窮得快樂,財產對他們毫無意義。」「韋白,」章伯伯氣呼呼地說:「山地人是你老子哦!」
韋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顯然被激怒了,他看了章伯母一眼,後者正用祈諒似的眼睛望著他,似乎在用眼光代章伯伯向他道歉,這無言的言語使韋白軟化了,他轉開頭,長歎了一聲,說:「一偉,你這份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呢?」
章伯伯翻了翻白眼:「我為什麼要改我的脾氣?」
「農場不是軍隊,」韋白的語氣依然那樣慢吞吞,把一隻手放在秀荷的頭頂上。他望著她說:「他們也不是你的部下,再這樣下去,你會成為眾矢之的。」
「我不必討好他們,我又不想保住什麼校長席位!」章伯伯不經考慮的說。韋白的臉色更難看了,掉轉身子,他跨開步子就想離去,一面咬咬牙說:「我還是走吧!到這兒來根本就是個錯誤!」
「韋校長!」喊住他的是章伯母,她的臉色依然蒼白,那對烏黑的眼珠就顯得特別的黑而亮。「你是知道他的脾氣,何必生氣呢?好幾天沒見到你了,不進來喝杯茶就走嗎?」
韋白有些遲疑,他看看章伯伯又看看章伯母,眼睛裡有種近乎痛苦的神色。章伯伯顯然也覺悟到自己的話過於激越,放開了秀荷,他自圓其說的對她大吼一聲:
「滾吧!你!看在韋校長的面子上不打你,以後再出了類似的事情,我不剝你的皮就不姓章!」
秀荷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有個人走出來扶住了她,是凌霄!他不知何時站在我們旁邊的,但顯然也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他默默的看了他父親一眼,帶著股強烈的、不滿的神情。然後,當著他父親的面前,他用手臂環住秀荷的肩膀,像保護自己的一個小妹妹般,溫和的對她說:
「來,秀荷,我帶你到廚房裡去洗洗臉,吃點東西。」
章伯伯邁上前一步,想對凌霄發作,章伯母及時阻止了他,祈求的喊了聲:「一偉,你就算了吧!」
章伯伯站住了,恨恨的望著凌霄和秀荷的背影,好半天,才對章伯母瞪瞪眼睛說:「好吧!又是你護在裡面,連自己的兒子都教成了叛逆!」回頭望了望周圍,他沒好氣的說:「怎麼,大家都站在大門口做什麼?為什麼不進來坐?」
我們都很沉默,沒有誰講話,章伯伯又環視了我們一圈,大聲說:「你們怎麼回事?以為我做了什麼?我不過教訓教訓我所僱用的人而已!」「好了!」章伯母吸了口氣:「大家進去吧!」
我們正要進去,章凌風從竹林外大踏步的跑了來,他看來精力充沛而神情愉快,嘴裡吹著口哨,一股神采飛揚的樣子。一眼看到我們,他停住步子,詫異的向我們所有的人望了望,說:「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章伯母疲倦的說:「只是一件小事,秀荷弄丟了一隻小羊。」「小羊?」凌風愣愣的問:「一隻小山羊嗎?」
「是的,你看到了?」章伯母問。
凌風尷尬的伸伸脖子,嚥了一口口水,做了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慢慢的說:「唔,我看到了,一隻小羊……不過是只小羊而已,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看到了,你就說出來在什麼地方看到的!」章伯母對凌風吞吞吐吐的態度有些生氣:「難道連自己家的小羊都認不出來,為什麼不帶回來呢?」
「我當然認得,」凌風又伸伸脖子:「就因為是自己家的小羊,所以我放放心心的把它烤掉了。」
「嗨,你說什麼?」這是凌雲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同時,章伯伯和章伯母都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我也不由自主的對他挑起了眉毛。「是這樣的,」凌風笑嘻嘻的說:「我在樹林裡碰到了余亞南,他正在那兒寫生一張風景,畫得並不順利,我們就談上了,從藝術談到文學,從文學談到哲學,越談越高興。剛好秀荷到溪邊來放羊,我們的肚子也餓了,因為秀荷在樹下睡著了,我們就沒有驚動她,我挑了一隻最小的羊,兩人到夢湖邊去烤了吃了。」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充滿了不尋常的岑寂。我預料章伯伯一定會大大的發作一番,而為凌風捏著一把冷汗。章伯母只是呆呆的瞪著凌風,似乎被這完全意外的答案弄得無法說話。韋白靠在門上,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我聽到章伯伯說話了,大出我意料之外,他的聲音裡並沒有火氣,只是有些勉強:「你捉走了小羊,為什麼不先告訴家裡一聲?以後這種事希望不再發生!好了,大家進來吧!這件事就算了!」
章伯母想說什麼,但她嚥下去了,嚥不下去的,是她臉上那層不豫之色,瞪了凌風一眼,她一語不發的轉過身子,領先向屋裡走去。章伯伯、凌雲、韋白和我也跟著向裡走。凌風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了,我那零亂的頭髮和撕破的裙角都逃不過他的注視,他的眉頭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