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寒煙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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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我們去了,月亮真的很好,草地上有露珠,有蟲鳴,有靜靜的月光,靜靜的樹影和靜靜的夢。

  歸來的時候,我看到客廳裡還有燈光,韋白還沒有走,他的影子靠窗而立,清晰的映在窗子上。

  第十二章

  我在章家的地位忽然陷進一種尷尬的情況裡,章伯伯的驚人之舉使我有好幾天都不舒服,尤其見到凌霄的時候,我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凌霄也同樣難堪,於是,無形中,我們開始彼此迴避,而我也失去了最初幾天的好心情。

  這種情況一直到三天後才解除。這天早晨,我在鴿房前面遇到章伯母,她把我帶進她的書房裡。這間房間我幾乎沒有進來過,裡面有一張小書桌和兩張籐椅。四周的牆壁,一面是兩扇大窗,另外有兩面都是竹書架,居然排滿了各種的書,琳琅滿目。另一邊牆上有一幅畫,畫著一株蘭花,我不用費力就可以找到韋白的題款。靠在書桌前面,我環屋而視,從不知道章伯母是一個精神食糧如此豐富的人。

  「你有這麼多書!」我感慨的說:「和韋白一樣。」

  她看了我一眼,笑笑說:

  「書可以治療人的孤寂。」拉了一張椅子,她說:「坐坐吧!詠薇,你愛看書,以後可以常到這兒來拿書看,說不定這裡有些你在市面上買不到的書。」

  我坐進椅子裡,眼光停在書架旁邊的牆上,那兒掛著一對竹子的雕刻品,這雕刻品對我並不陌生,我曾在韋白的書桌上見過,兩片竹子上刻的都是菊花,但姿態構圖都不一樣,上面刻的字是曹雪芹的句子,黛玉「問菊」詩中的四句,左邊的是我所見過的那塊:「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右邊刻的字是: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我注視著這兩幅東西,那菊花如此生動,使我神往。章伯母沒有忽略我的表情,她微笑的說:

  「刻得很好,是不是?那是韋校長刻的,韋白,一個很有才氣的人。深山裡不容易找到知音,他就總是把雕刻的東西送給我們,山地人不會喜歡這些,你知道。」

  「他應該下山去,」我說:「這兒委屈了他。」

  「他到山下去會更寂寞,」章伯母深思的說:「這兒到底有山水的鍾靈秀氣,山下有什麼呢?」

  或者這兒還有一個他所喜愛的女孩子,難道章伯母竟絲毫沒有覺察出來嗎?還是我的猜測錯誤?章伯母不再談韋白了,抓住我的手,她親切的望著我說:

  「詠薇,你這兩天不大開心?」

  她是那樣一個精細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情緒是瞞不過她的。搖了搖頭,我支吾的說:

  「不是的,是——因為——」

  「我知道,」她握緊了我一下。「為了你章伯伯說的那幾句話,對嗎?」她注視著我,那對深湛明亮的眼睛瞭解而誠懇。「你知道,詠薇,你章伯伯是個不大肯用思想的人,他經常都會做些尷尬的事情,但他的用意是好的,他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成為章家的一員,他忽視了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他也不瞭解愛情的微妙。不過,無論如何,他沒有惡意,你也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好麼?」

  我點點頭。章伯母歎了一口氣:

  「人有許多種,有的細膩得像一首詩,有的卻粗枝大葉得像一幅大寫意畫,你章伯伯就是後者。」

  「你是前者。」我不經考慮的說。

  她看看我,唇邊有一絲苦笑。

  「是麼?」她泛泛的問。「無論是詩還是大寫意畫,都需要人能欣賞和瞭解,它們都各有所長。」

  「你能欣賞大寫意畫嗎?章伯母?」我問。

  她坦白的望著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是的,我能欣賞而且瞭解。」

  「但是——」我猶豫了一下。「我不認為章伯伯會欣賞或者瞭解詩。」她不語,注視了我一段長時間,我們彼此對視,在這一刻,我感到我們是那樣的接近和瞭解。然後,章伯母輕聲說:

  「他是不瞭解的,但是他很喜愛。人不能太苛求,對不對?能獲得喜愛已經不錯了。」「不過——」我說:「我寧願要瞭解。」

  「那比喜愛難得多,你知道。」

  「所以比喜愛深刻得多。」

  她把我的兩隻手闔在她的手裡,我們靜靜的坐了好一會。她勉強的笑了笑,說:「你倒像是我的女兒呢,詠薇!」搖搖頭,她歎口氣,微笑著加了一句:「別怪我哦,詠薇,我也真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兒媳婦呢!」我站了起來,臉上不由自主的發熱了,別開頭去,我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是岡察洛夫的《懸崖》,一本聞名已久卻沒有看過的書,我說:「借我看,章伯母。」「你拿去看吧!很好的一本書。」

  我拿著書走出章伯母的書房,心裡已經不再彆扭和難堪,章伯母的話是對的,章伯伯並不是有意讓人尷尬,他只是喜歡獨斷獨行的老好人。我沒有回我的房間,草原的陽光始終吸引著我,我想到溪邊去,找一棵大樹底下坐坐,同時,慢慢的欣賞我剛借到手的小說。不過,我才走了幾步,就迎面遇到了凌霄,看到我,他略事遲疑,我也愣了愣,那層不安的尷尬依舊在我們的中間,他顯然想避開我。沒經過思索,我就及時喊了一聲:

  「凌霄!」他停住,肩上搭著他的外衣,上身是赤裸的,他看來非常侷促和不安。「有事嗎?」他勉強的問。「我想——」我急促的說著,決心消除我們之間的那份尷尬,同時,也表明我的立場。「我們這樣總是彼此避開也不是辦法,對不對?」我直視著他:「何況,我短時間之內,還不會離開這裡。」一層紅色染上他的眉梢,他看來更不安了。

  「原諒我,」他囁嚅的說:「我沒料到會把你陷入這種情況裡。」蹙起眉頭,他滿腹心事的長歎了一聲。「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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