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問。「爸爸已經同意了婚事,韋校長和媽媽費了好大的口舌才說服了他,現在,大哥娶了綠綠,將來你和二哥再一結婚,我再也不會寂寞了。」「算了吧,別提我!」我說,漲紅了臉。「章伯伯居然同意了綠綠!我以為他怎麼也不會同意的!」
「主要是為了綠綠肚子裡那個孩子,」凌雲說:「爸爸的家族觀念很強,他不願意章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面。」
「他終於相信了那個孩子是凌霄的?」
「你不瞭解大哥,」凌雲微笑的說:「他是從不說謊的!他既然說孩子是他的,那麼,孩子就一定是他的。」
從不說謊?他不是也否認過那個孩子嗎?忽然間,我腦子裡閃過一個新的念頭,一種奇怪的感覺抓住了我,有什麼事情不對了?我無法具體的分析出來,但我直覺的感到這裡面還有問題,那孩子真是凌霄的嗎?為什麼一開始他不承認?這是問題的癥結。蹙起眉頭,我竭力搜索著我的記憶,他在凌風的屋子裡說,他對綠綠並不是認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可是——可是我知道他是認真的,誠懇的,並非玩玩而已!這裡面還有問題,絕非外表這樣單純!他從不說謊,但是他說了謊,為什麼?為了掩飾一件事,什麼事呢?我搖搖頭,覺得腦子裡一團亂麻,理都理不出頭緒來。或者,我是太多心了,凌風該說我又在編小說了。
「婚禮預備在什麼時候舉行呢?」我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韋白已經到林家去談了,想想看,本來是冤家,現在要做親家了,人生的事情多奇怪,是不是?山地人對韋白都很尊敬,韋白去談是最好的。林家一定會喜出望外,我們沒有告他們,反而答應娶綠綠了。噢!」凌雲歎了口氣:「綠綠真是個美人,我從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孩子。」
我也有同感。望著院子裡的幾竿修竹,和滿院陽光,我朦朦朧朧的想著這個事件,本來的一團烏煙瘴氣,現在將以婚禮做一個總結束,還有比這樣更圓滿的結束嗎?我甩了甩頭,甩掉了那困擾著我的疑惑。剛好凌霄從對面走來,我微笑的望著他說:「恭喜你,凌霄,我剛剛聽說事情解決了。」
他的臉微微的紅了一下,眼底有些不自在。遲疑了一會兒,他說:「有件事,詠薇,我沒有找到綠綠。」
「你還不知道她受傷沒有嗎?」我問。
他搖搖頭。「不知道。我希望——她父親不至於傷害她。」
「反正,韋白會帶消息回來。」我說。
黃昏的時候,韋白回來了,他的臉色並不像我們預期的那樣喜悅,反而意外的沉重,站在客廳裡,我們大家包圍在他身邊,章伯母擔心的問:
「怎麼,不順利嗎?」「不是,」韋白搖了搖頭,「林家無條件的答應了婚事,而且非常高興,老林說他要親自來請罪,說希望章家原諒他的莽撞,綠綠的母親高興得直哭……」
「那不是很好嗎?」章伯母說:「還有什麼問題呢?」
「問題是——」韋白頓了頓,慢吞吞的說:「綠綠失蹤了!」
凌霄驚跳了起來,一時間,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音,人家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章伯母先開口,望著韋白,她說:「怎麼知道她是失蹤了?」
「前天晚上,凌風被刺之後,綠綠就逃開了她的父親,竄進了一座黑暗的樹林裡,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然後,一直到現在,她還沒有露過面。她家裡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她。他們懷疑她下了山,到埔裡或者台中去了,反正,她失蹤了。」韋白緊蹙著眉說。
室內又靜了下來,大家沉重的呼吸著,各自在思索著這件突來的意外,半晌,凌霄輕輕的說:「她不會下山,她不會到都市裡去,她一定還在這草原的某一個地方。」「你怎麼知道?」章伯母問。
「她是屬於這山林的,」凌霄說:「一隻山貓絕不會跑到城市裡面去。她還在這附近,如果她一直不露面,除非是——」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我們全體都瞭解他沒說完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死了。」陰影從窗口罩了進來,室內的空氣凝肅而沉重,沒有人知道綠綠是否負傷,但都知道她沒有食物充飢,也沒有衣服蔽寒。而且,她不可能會從地面隱沒。好一會兒,章伯伯突然跳了起來,用粗魯的聲調說:
「大家都呆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分頭去找?快呀,通知老袁,散開來到各處去找!」
這似乎是目前所能採取的惟一辦法了,我望著章伯伯,在這一瞬間,才發現他暴躁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多麼溫暖而善良的心!立即,大家都採取了行動,韋白把附近山區森林劃分為好幾個地域,分配給大家去找,免得浪費人力在同一個地域裡。我們女性都被留在家裡,因為凌風還要人照顧,而且,我們也不是好的搜索者。
搜索的隊伍出發之後,我又回到凌風的床邊。凌風仍然在熟睡,我坐在床前的椅子裡,望著他孩子一般的、沉睡的臉龐。四周非常安靜,滿窗的夕陽把室內都染紅了。我靜靜的坐著,尋思著綠綠可能去的地方。草原面積遼闊,到處都是森林和岩石,如果她安心躲起來,無論怎麼搜索,也不可能找到她,除非她自己從匿藏的地方走出來。她為什麼要躲藏呢?怕她的父親會殺她嗎?還是因為她已經心碎?
我就坐在那兒,迷迷糊糊的想著這種種問題,室內靜悄悄的,落日把竹影朦朧的投在窗玻璃上,遠方,有晚風在竹梢低吟,輕輕的,柔柔的,像一支歌。我用手托住下巴,半有意識,半無意識的冥想著。我彷彿又看到綠綠,她的臉浮現在夢湖的綠波裡。晚風在竹梢低吟,輕輕的,柔柔的,像一支歌……像一支歌……一支我聽過的歌,那歌詞我仍能依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