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霜似乎也一陣慘然,淚珠就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下,握緊了雲鵬的手,她淒然說:
「爺,如你疼我,好好待那個孩子吧。我在林中,還是會過得快快樂樂的,你盡可以放心,不要掛念,如果有緣,說不定我以後還會來見你。別了,爺。請照我的話辦,一旦我死了,就來不及了。現在,你願意出去,讓姐姐進來嗎?我有話要和姐姐說。」雲鵬心神皆碎,五內俱傷。他掩淚退出了吟霜的房間,痛心之餘,真不知神之所之,魂之所在。弄玉含淚進了吟霜的房間,整夜,她都逗留在裡面,沒有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雲鵬就必須出門,因為知府來縣中巡視,他要去陪侍。他無暇再去探視吟霜。黃昏時分,他回到府中,來不及換去官服,就一直衝進吟霜的臥房,才跨進房間,他就大吃了一驚,呆呆的愣住了。吟霜房中,一切依舊,只是那張床上,已一無所有。「雲鵬,」弄玉追了進來,含淚說:「吟霜已經離去了。」
「離去了?到哪兒去了?」雲鵬跳著腳問。
「我們遵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城外西邊的森林裡去了。」弄玉說:「她逼著我做的,她說,等你回來,就不會放她走了!」
「糊塗!」雲鵬跺腳大叫:「你怎麼聽她的?她病得神志不清,說的話怎能相信?誰抬去的?放在什麼位置了?有沒有留下人來照應?」「是葛升他們抬去的,我們遵照她的意思,把她放在草地上,就都走開了,不敢留在那兒看她。」
「啊呀,我的天!」雲鵬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用手拍著額,他一疊連聲的叫葛升備馬,他要趕到那森林裡去看個究竟。
「爺,你就讓她安安靜靜的去吧!」弄玉勸著:「天已經暗了,路又不好走,您何苦呢?」
「我要去把她帶回來,」雲鵬嚷著:「你知道山裡有狼有虎嗎?她就是死,也不該屍骨不全呵!」
不管弄玉的勸阻,他終於帶著家人,撲奔城西的叢林而去。出了城,郊外山路崎嶇,秋風瑟瑟,四野一片淒涼景象。想到吟霜被孤零零的丟在這山野裡,他就覺得心如刀絞,不禁快馬加鞭,直向叢林衝去。
終於,他們來到了那叢林裡,葛升勒住馬說:「就在這兒!」雲鵬停住馬,舉目四顧,一眼看到在那林中的草地上,有一團白色的影子。雲鵬喊了一聲,滾鞍下馬,連跑帶跌的衝到那白影子的旁邊,一把抓住,卻是吟霜的衣裳和鞋子,衣裳之中,什麼都沒有。「吟霜!」雲鵬慘叫,舉起衣裳,衣物都完整如新,只是伊人,已不知歸向何處。他昏昏然的站起身來,茫然四顧,森林綿密,樹影重重,暮色慘淡,煙霧迷離,秋風瑟瑟,落木蕭蕭。那原野起伏綿延,無邊無際。吟霜在哪裡呢?他緊抱著吟霜的衣物,呆呆的佇立著,山風起處,落葉紛飛。葛升走了過來,含淚跪下說:「爺,白姑娘是回她的家鄉去了,請爺節哀順變吧!」
是嗎?是嗎?她真是化為白狐,回歸山野了嗎?雲鵬仰首問天,天亦無言,俯首問地,地亦無語。雲鵬心碎神傷,不禁淒然淚下。撫摸著那些衣衫,衣香依舊,而芳蹤已杳。他不忍遽去,佇立久之,家人們也都垂手而立,默默無言。山風呼嘯,夜梟哀啼,天色逐漸黑暗,山影幢幢,樹影參差,幾點寒星,閃爍在高而遠的天邊。老僕葛升再一次跪稟:
「爺,夜深了,請回去吧!白姑娘有知,看到爺這樣傷心,也要不安的。」當此際,縱有千種柔情,百種思念,又當如何?雲鵬慨然長歎,含淚默祝:「吟霜,吟霜,你如果真是白狐,山林遼闊,請好生珍重,一要遠離獵人網罟,二要遠離猛獸爪牙。你一點靈心,若不泯滅,請念我這番思念之情,時來一顧!」
祝完,他再看看那密密深深的荒林,重重的跺了一下腳,帶著滿懷的無可奈何與愴惻之情,他說:
「我們走吧!」執轡回鞍,一片淒涼,再回首相望,夜霧迷離,山影依稀。那樹木,那小徑,那岩石,那原野,都已模糊難辨了。雲鵬愴然的想起前人的詞:「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以後,也是「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了。
從此,葛府中失去了吟霜的影子。雲鵬魂牽夢縈,實在無法忘懷吟霜。朝朝暮暮,這片思念之情,絲毫不減。走進吟霜住過的房子,他低呼吟霜。看到吟霜穿過的衣物,他低呼吟霜。撫弄吟霜彈過的琴,他低呼吟霜。抱起吟霜留下的兒子,他更是呼喚著吟霜。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眉毛眼睛,都酷似吟霜。他常抱著孩子,低低的說:
「你的母親呢?孩子?你的母親呢?」
這種忘形的懷念,這種刻骨的相思,使他憂思忡忡,而形容憔悴。弄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得對雲鵬說:
「雲鵬,你這樣想念吟霜,不怕我吃醋嗎?」
雲鵬攬過弄玉,注視著她,溫柔的說:
「弄玉,你不會吃吟霜的醋,因為你和我一樣喜歡吟霜呢!」一句話說得弄玉心酸,她望著雲鵬,歎口氣說:
「但願吟霜能瞭解你這番思念之苦,能回來再續姻緣。不過,爺,你也得為了我和孩子們,保重你自己呵。我看,從明天起,你多出去走走,各處去散散心,好嗎?」
為了免得弄玉懸心,他只得應著。但是,儘管名山勝水,或花園名勝,都無法排遣那份朝思暮想之苦。就這樣,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孩子已牙牙學語,而且能搖搖擺擺的走路了。雲鵬看著孩子,想著吟霜,那懷念之情,仍然不減。弄玉開始笑吟吟的對雲鵬提供意見:「雲鵬,天下佳人不少,與其天天想吟霜,不如再娶一個進來。」「你別瞎操心了!」雲鵬皺著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