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周仲濂收起了鐲子,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那韻奴一眼,正巧,韻奴也在悄悄的注視著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周仲濂陡然間又感到心裡怦然一動,而韻奴已迅速的垂下了頭,一層羞澀的紅暈,慢慢的在那蒼白的面頰上擴散開來。周仲濂有點迫不及待了,對程正深深的一揖,他說:「程老伯,小侄這就告辭了,早點把事情弄明白,大家也早點安心!」「好的,我也不留你,我等你的消息!」
「再有,」周仲濂又看看韻奴,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也別太委屈了這位姑娘,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不能當一般囚犯待的,您說對嗎?」「當然,當然。」程正一疊連聲的說,一面吩咐人把韻奴帶下去,韻奴退開的一剎那間,她再度抬頭,很快的望了望周仲濂,那眼裡已蘊滿了淚,而淚光中,又蘊滿了感激、祈求、委屈、希望,以及千千萬萬的言語。周仲濂愣住了,扶著門框,他忘形的癡立著,活了二十年,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心中漲滿了某種酸楚的,溫柔的,而又惻然的,激動的情緒。
四
周仲濂一回了家,就迫不及待的衝進了內院,不等丫頭回報,他已直入了老夫人的房間。老夫人正帶著丫頭老媽子們在準備燈節的一應物品,看到兒子那樣急沖沖的跑進來,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不禁嚇了一大跳,站起身來,她焦灼的問:「怎麼了?」「哦,沒什麼,」周仲濂煞住了腳步,感覺到自己有些忘形了,他竟莫名其妙的囁嚅了起來,望著那些丫頭老媽子們,他欲說不說的抿了抿嘴角。
「哦,你們都下去吧!」老夫人體會到兒子有話要說,對丫頭們命令著,等她們都退下了,老夫人望著周仲濂。「什麼事情呢?不要是又丟了東西吧?」
「不,正相反!」周仲濂說,托出了那個晶光閃閃的水晶鐲。「媽,您看看,咱們家丟掉的那個水晶鐲,是不是這一個?」
「噢,找回來了嗎?」老夫人高興的叫著,取過那枚鐲子來。「可不是嗎?就是咱們家那個,這鐲子原名叫作雙鳳水晶鐲。能找回來真不錯,別的東西丟了也就算了,這鐲子實在是件無價之寶呢!」「媽,」東西被證實了,周仲濂反而感到一陣煩躁,他不耐的鎖起了眉頭。「您也不仔細看看,到底是不是咱們家那個,有沒有弄錯了?有時候,兩個鐲子看起來差不多,事實上不完全相同呢!您再看看對不對?」
「怎麼了?仲濂?」老夫人困惑的看著兒子。「這鐲子是你媽家裡傳了好幾代的寶物,當初你外祖父有三件寶貝,一件就是這雙鳳水晶鐲,一件是一對水晶如意,上面刻的是雙龍,稱為雙龍水晶如意,還有一件是一對水晶瓶,每個瓶上都刻著一對麒麟,稱為雙麟水晶瓶,這三件寶貝合稱為水晶三寶。後來,雙龍水晶如意給了你舅舅,雙麟水晶瓶作了你大姨媽的陪嫁,這雙鳳水晶鐲就作了我的陪嫁。這樣的東西,你媽怎會認錯呢?一點都沒錯,這就是咱們家丟掉的水晶鐲,只除了……」「除了什麼?」周仲濂緊張的問。
「那盛鐲子的荷包兒可不是咱們家的,我原有個錦緞匣子裝著的,他們把匣子丟了,換了荷包兒。」
周仲濂洩了氣,倚著桌子,他失望的瞪著那鐲子,無可奈何的撥弄著手裡那錦緞荷包的穗子。老夫人注視著周仲濂,不解的問:「你是怎麼回事?仲濂?找到了鐲子,應該高興才是,你怎麼反而失魂落魄起來?快去歇著吧,你大概是累了。」
「等一下,媽,」周仲濂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麼。「您說,那水晶三寶中,是一對雙龍水晶如意,一對雙麟水晶瓶,對嗎?」「是呀。」「那麼,為什麼這鐲子卻只有單單的一個,而不是一對呢?」「哦,兒子,你問得不錯。」老夫人怔了怔,接著就微微的笑了,她慢慢的在椅子中坐了下去,眼睛中露出一股深思的笑意,似乎沉浸進了某種回憶裡。她遲遲的不開口,但是,那笑意卻逐漸在她臉上蔓延開來。終於,她望著兒子,笑吟吟的說:「這鐲子本來也是一對的。」
「那麼,另外那一個呢?」周仲濂急急的問。
「你媽把它送人了。」老夫人說。
「送人?為什麼?送給誰了?」
「噢,這事說起來話就長了。」老夫人靠在靠墊上,把另一個團珠靠墊抱在懷中,看著周仲濂,仍然笑吟吟的。周仲濂心急如火,老夫人偏偏慢慢吞吞!他拉了一個擱腳凳坐了下來,催促著說:「媽,您說呀,快說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說起來還與你有關係呢!」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那時,你爹爹還在京裡做事,他有個好朋友,也一同在翰林院裡任職的,我們兩家的家眷,也就成了要好的小姐妹。那時,你剛三歲,他們家沒兒子,卻有個女兒,才滿週歲。有一次,他們來我們家作客,抱著那才滿週歲的女孩兒,你不知道,那女孩兒生得唇紅齒白,小模小樣的真惹人疼。你那時才會說話,走還走不穩呢,不知怎麼,就鬧著要抱人家,要和人家玩,不讓你抱你就哭,那女孩兒也來得喜歡你,看到你就咧著嘴笑。我看著你們玩,不知怎的心裡一動,就和那夫人說,要他們的女孩兒作媳婦,本來嗎,大家門當戶對,又是好朋友,能結成親家是再好也沒有的事了。他們也一口答應了,就這樣,說說就都認了真了,當天晚上,我就把這水晶鐲給了他們一個,算是聘定之物,他們因為來作客,沒帶東西,就留了那女孩兒身上戴的一個金鎖片兒。直到現在,那鎖片兒還在箱子裡呢!這事當時就說定了。誰知沒幾個月,你爹補了個實缺,去南方當知府,咱們就離開京裡了,當時兩家還約定要保持聯繫,以待你們長成好完姻。那知事不湊巧,第二年他們家就因事而辭了官,聽說是還鄉了,你爹也不得志,輾轉做了好幾個地方的地方官,都不順心,就告了老。於是,兩家就再也沒有音訊了。這樣,一晃眼十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家怎麼樣了,前五、六年,還聽說他們家鄉不大安靜,恐怕他們也遷走了,你爹也因家鄉不寧靜,搬到這兒來落了籍。咱們是再也碰不了頭了。我想,他們那小姐大概早嫁了人了,當時口頭的一句約定也算不了一回事,所以,我也沒和你提起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提起這水晶鐲怎麼少了一個,我還把這事都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