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來就是個跑江湖的命,石家班的船一個碼頭又一個碼頭的跑,她生在船上,長在船上。三歲,她的母親死了,從此,她就遠離了女性的溫柔呵護。她上面是三個哥哥,分別取名叫石龍、石虎、石豹,人如其名,一個個都如龍似虎。她生長在男孩子堆裡,除了一個跟著她的老奶媽之外,她幾乎沒有接觸到女人。因此,她任性,她好強,她驕傲,她豪放,在個性上,她完全像個男孩子。
跑江湖的女孩子無法嬌生慣養,她四歲習歌,五歲學劍,六歲練拳,七歲,已經跟著父親和三個哥哥公開表演了。她經常穿著件銀紅小襖,下面是紅緞灑花褲,腰上繫著條水紅輕紗絛子,外面再罩上一件淡紅底子,繡滿大紅石榴花,滾著銀邊的紅斗篷,頭上紮著紅緞包頭,垂著紅穗子,腳上踩著紅色小蠻靴。從頭到腳的紅,再加上生來就眼如秋水,面如滿月,正像一朵嬌艷欲滴的石榴花。難怪自小就成了石家班的台柱,所到之處,無不風靡,三個哥哥和父親都成了她的配角了。十六歲,她已經練就了一身好功夫,能歌善舞,尤其擅長的,是一套劍法,舞起來密不透風。她佔了身子嬌小的便宜,舉動靈活而輕盈,哥哥們都不是她的對手。石家班的船和一般跑碼頭的船一樣,是沿江而行,一站一站的停泊,不論大城小鎮,他們都會停下來表演幾天,如果生意好,就多演幾天,如果生意不好,就少演幾天,一切都沒有定准。石家班只是個家庭班,規模小,表演以賣技為主。石龍以蠻力出名,石虎擅長於拳,石豹擅長於刀法。父親石光祖,卻輕易不出場,但是,不論拳、刀、劍,他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曾雄霸一時,中年之後,卻忽然消聲斂跡,過起走江湖的生涯來了。帶著三子一女,各處流浪。現在,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他訓練了子女,而自己呢?卻養著隻猴兒,每當表演時,他就以耍猴兒的姿態出現,誰都不知道他有一身多好的功夫。除了賣技之外,他們耍猴,也表演歌舞,石榴花的花鼓舞是著名的,她能邊打鼓邊唱,還能應景兒自編歌詞,高興時,她還會耍一套鼓棒,把一對鼓槌兒,拋上拋下,忽左忽右,或在手上繞來繞去,看得人眼花撩亂。另外,他們也演一些地方上的雜藝,像雙簧、戲法之類的。因而,這「石家班」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雜技」團。
十幾年來,石家班跑遍了大江南北。
十幾年來,石榴花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個大姑娘。
故事發生在石榴花十七歲那一年。
這年秋天,石家班到了東雲鎮。
東雲鎮是個相當大的碼頭,行商客旅雲集之地,街上車水馬龍,熱鬧萬分。石家班一到了東雲鎮,就選擇了普渡寺前的廣場上,紮了戲檯子,開始他們的表演。
小徒弟阿全和阿江早就敲鑼打鼓的引來了一大群人,還沒開始表演,戲檯子前已擠得水洩不通了。人多是好現象,石家兄弟個個都特別賣力。石龍在檯子上公開向觀眾挑戰臂力,一連擊敗了好幾個人。石虎耍了一套拳,石豹也舞了一套刀,兄弟二人又表演了一場貨真價實的角力。石龍一高興,把廟前的一個盛香火的大銅鼎都給舉了起來,贏得一片掌聲。然後,石榴花出場了。一身的紅,披著件繡滿石榴花的斗篷,她輕盈的站在檯子中間,先屏息默立,再舉目對台下一掃,雙目炯炯,清亮有神,觀眾都不自禁的精神一振。她斂眉片刻,再盈盈一拜,聲音清脆而響亮的說:「小女子石榴花向各位見禮。」
話才說完,只見她輕輕的一個旋轉,瞬眼間,那件紅斗篷已卸下了,一直拋向後台。露出她那紅衣紅褲的短打裝扮,腰上的紅汗巾,攔腰一系,更顯出纖腰一握。再一轉身,她手中不知怎的已多出兩把明晃晃的長劍來。雙劍交叉著當胸而立,她再見過了禮,就舞開了劍。動作由緩而疾,由疾而速,慢慢的,雙劍上下翻飛,倏起忽落。只見兩道劍光,環繞著一團紅影,在台上旋來轉去,翻翻滾滾,分不出哪是劍,哪是人,就像兩道電光不住閃爍,而電光的中心,是一團燦爛的紅雲。觀眾看呆了,看傻了,看愣了,直到石榴花一個輕縱,落地無聲,抱劍而立,再盈盈下拜時,觀眾才瘋狂般的叫起好來,瘋狂般的鼓掌,瘋狂般的叫著再來一次。石光祖帶著猴兒出來了,猴兒戴著小帽,穿著藍緞袍子,腰中繫著白綾絛子,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窮酸的書生打扮,才出場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徒弟阿全和阿江,開始拿著盤子在觀眾中穿梭著收賞銀了。在這整個的表演過程裡,觀眾們都熱烈萬分,有笑的,有叫的,有鼓掌的,有讚歎的……卻只有一個年輕人,站在東北角落裡,默默的看著,既不鼓掌,也不叫好,卻全神貫注的凝視著石榴花的每一個動作。石榴花一下台,三哥石豹就對她悄悄說:「妹子,你注意到東北角上那個人嗎?」
石榴花看過去,那人和人群有一小段距離,穿著件青緞的長衫,孤獨的立在廟簷之下。由於距離太遠,看不清面貌。石榴花不解的說:「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我也不知道,只覺得他有些古怪。」
「有什麼古怪?一個青年書生罷了,三哥也是,跑遍江湖,什麼怪人沒見過?一個書生也大驚小怪起來了。」
石榴花的話還沒說完,阿江興沖沖的跑了過來,舉著手中的賞銀盤子,對石榴花說:
「你看怪嗎?石姑娘?有個客人一賞就是三兩的銀錁子呢!還說明是賞給你的!」「是嗎?」石榴花對那盤子望過去,真的,在一些碎銀子和制錢之中,那銀錁子顯得特別的觸目。「是怎樣的客人賞的?」「你瞧,就是東北邊角兒上那個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