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青已看到石牆上的一個小洞,正透著燈光,他三步兩步的搶過去,俯眼一看,不禁高興的驚呼著說:
「是了!就在下面!你們猜怎麼?她們正親親熱熱的在擊石而歌呢!」當他們終於找到了石門上的機關,打開石門時,兩個姑娘已經情如姐妹,正在那兒大聲的唱著:
「人生百歲,七十稀少,
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來五十載,一半被,睡魔分了!
那二十五載中,寧無些個煩惱!
仔細思量,好追歡及早,
遇酒尋花堪笑傲,任玉山傾倒!對酒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
幸新來,有酒如澠,要結千秋歌笑!」
或者,是這歌詞,使兩位老者,心裡都若有所動,若有所感。也或者,是江湖多風波,流浪生涯,終非長久之計。總之,從這一天以後,萬石兩家,就在江湖上隱沒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的蹤跡。聽說,他們後來過著農耕的生涯。
聽說,石榴花與萬年青婚後,如膠似漆,恩愛逾恆。
也聽說,他們那天在「臥虎山莊」,始終沒見到那個怪主人黑煞星。還聽說,當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們留下了一份「萬石連環劍譜」,而且,也留下了一個字帖:
「臥虎山莊,英雄暗藏!留我劍譜,助爾威揚。古來名馬,壯士相當。別無所願;行俠四方!」
真的,聽說,後來那黑煞星名震四方,成了名副其實的「黑煞星」。因為,凡是「黑心」的人,都會遇到這個行俠仗義,出手無情的「煞星」呢!
一九七一年二月十一日
於台北
楊柳青青
一
春天。西湖風光如畫。午後的陽光,靜靜的灑在湖面上,反射著點點波光。輕風徐徐,吹縐了湖水,吹蕩了畫舫,吹醉了遊人。
遊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懶洋洋的撐著篙,懶洋洋的蕩著槳。王孫公子,閨秀名媛,或倚欄,或憑窗,或飲酒,或輕歌……自古以來,西湖,就是一個行樂的所在,是一個醉人的天地,畫舫笙歌,遊人不輟。
一隻豪華的遊船,穿過了一片荷葉叢中,蕩漾在湖心裡。浣青就坐在船頭邊,眺望著四周的景致。她的丫頭珮兒,在一邊侍候著。船裡,充滿了雜亂的笑語喧嘩之聲,萬家的三個少爺,以及侯家的公子,正和還珠樓的幾個姑娘們在笑謔著。浣青聽著那笑謔的聲浪,那打情罵俏的胡鬧,心裡湧上的是一種難言的蕭索、落寞和無奈的感覺。湖邊,楊柳垂岸,繁花似錦,但好花好景,卻為誰研?她搖搖頭,凝視著那清澈的湖水,陷進了一份深深的沉思之中。
忽然,前面有只小舟輕飄飄的蕩了過來。一隻無篷的小舟。舟上,有個人正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陽光裡,身邊放著一把酒壺,一支簫,一本書。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簫,更未看書,卻用手枕著頭,在那兒高聲的吟哦著。那份瀟灑,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自如,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浣青不能不對他注意起來。側耳傾聽,他朗聲吟哦的,卻是一闋詞:
「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
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裡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髯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
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好一個「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浣青心裡若有所動。正好那小舟已飄到大船的旁邊來了,她不禁仔細的看了看那個躺在小舟裡的人。年紀很輕,一身淺藍色的衣裳,同色的頭巾和腰帶,衣飾雖不華麗,卻相當講究,看樣子家世不壞。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是個少年書生呢!隨著她的注視,那少年書生似乎有所感覺,一翻身,他從船裡坐了起來,也對這邊望過來,卻正好和浣青的眼光碰了個正著,那樣炯炯然,灼灼然的一對目光,浣青驀然間臉紅了,就不由自主的把頭垂了下去。而船裡,那姓侯名叫侯良的公子已經在直著脖子喊了:「楊姑娘,楊姑娘,你怎麼逃席逃到外面去了?你還不進來乾了這杯,給我們作首好詩來看看!」
浣青震動了一下,勉強的應了一聲,還來不及站起身來,那侯良已舉著一個酒杯,醉醺醺的鑽出船篷,走到船頭來了,把酒杯直湊到浣青面前來,他嚷著說:
「快來,快乾了這杯,楊姑娘!」
浣青迴避到一邊。正好那小舟和大船相撞了一下,侯良站立不穩,一個蹌踉,那酒灑了大半,侯良氣呼呼的把頭伸出船欄,罵著說:「你這人怎的?這麼一條大船都看不見嗎?你的眼睛呢?哦…………」他忽然住了口,瞪視著那個書生,臉色一變,頓時轉怒為喜,高興的喊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世謙兄,你可真雅興不淺,一個人弄了這麼條小船蕩呀蕩的,瞧!還帶了簫帶了酒呢!」「沒有你的雅興好。」那書生微笑的應著,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掃了浣青一眼。「你們有宴會嗎?」
「是萬家的三兄弟,全是府學裡的熟人,你何不也來參加一個?讓船夫把你的小船綁在我們的大船後面。來來來!上船來,有了你就更有興致了!怎樣?」
「誰作東呀?」書生笑吟吟的問。
「我作東,你還怕我要你攤銀子嗎?」侯良嚷著:「你別推三阻四了,還不給我上來!這兒,我還要給你介紹一個人呢!」他看了看浣青,對她微微一笑。
那書生的目光也移向了浣青,略一遲疑,他就豪放的甩了甩頭,說:「好吧!剛好我的酒壺也空了,你們的酒夠多嗎?」
「保證夠你喝的!」於是,那書生整了整衣裳,拿著他的簫、酒壺和書,在船夫的協助下跳上了大船,並繫好了他的小舟。站定了,那書生和侯良重新見了禮,就轉過頭來,帶著寧靜自如的微笑,注視著浣青。這種率直的注視,不知怎的,竟使浣青有股被刺傷的感覺。一向,那些男人,尤其年輕的生員,對她都不敢正面逼視的。而他卻逼視著她,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無所遁形的,彷彿他已看穿了她,也彷彿,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種人物。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