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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頁

 

  「靖兒,你再等一下,幫我帶一個字帖兒回去給你們少爺。」進到裡屋裡,她取出花箋,提起筆來,迅速的寫了一闋詞,一闋拒婚詞:

  「風風雨雨葬殘春,煙霧鎖黃昏,

  樓前一片傷心色,不堪看,何況倚門?舊恨新愁誰訴?燈前聊盡孤尊。

  自悲淪落墮風塵,去住不由人,

  蜂狂蝶惡淹留久,又連宵,有夢無痕!寄語多情且住,陋質難受慇勤!」

  把花箋折疊好,交給了靖兒,叫他即刻回家,靖兒看她臉色不對,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去了。靖兒走了之後,她就關好了房門,吩咐珮兒,今晚不見客。整晚,她們自己關在臥室裡,呆呆的坐在窗子前面,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說話。珮兒急了,一直繞在她身邊,哀求的說:

  「你怎麼了?小姐?要生氣,要傷心,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它一場,別這樣熬著,熬壞了身子,怎麼辦呢?」

  但是,浣青就是不開口,不哭,也不動,那樣直挺挺的坐著,像個木頭人。養母也進來看了她兩次,深知緣故,反而高興,也言不由衷的安慰了幾句,就退了出去,只叫珮兒好生侍候,防她尋短見。但,浣青並沒有尋短見的念頭,她只是癡了,傻了,麻木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深夜,珮兒已把什麼勸慰的話都說盡了,急得直在那兒團團轉,浣青仍然是老樣子。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打門聲,接著是大門開闔的聲音,聽差招呼的聲音,有人急沖沖的衝進了院子,衝上了樓,然後,是丫頭們的驚呼聲:「哎呀,狄少爺,怎麼這麼晚了還來呀!」

  浣青陡的一震,這時才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望著房門口。珮兒更是驚喜交集,如同救星降臨,她直衝到房門口去,打開了門,挑起簾子,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說:

  「我的少爺,你總算來了,你救救命吧!你再不來,我們小姐命都要沒有了。」誰知,狄世謙來勢不妙,一把推開了珮兒,他大踏步的跨進房,滿身的酒氣,衣冠不整,腳步蹌踉,漲紅了臉,他一下子就衝到浣青的面前。「啪」的一聲,他把一張折疊的花箋直扔到浣青的身上,其勢洶洶的喊著說:

  「這是你寫的嗎?浣青?你說!你這個沒有心肝的東西!為了你,我和家裡吵翻了天,你倒輕鬆,來一句『寄語多情且住,陋質難受慇勤』,就算完了嗎?一切作罷!你說得容易!你說,你拒絕我,是為了那個姓周的嗎?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說,是嗎?是嗎?是嗎?」

  浣青整個晚上,都憋在那兒,滿腹的辛酸和苦楚,全積壓在心中,一直沒有發洩。這時,被狄世謙一吼一叫,又一陣搶白,那份委屈,那份傷心,就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她瞪大了眼睛,面孔雪白,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就站立不住,直挺挺的暈倒了過去。珮兒尖叫了一聲,趕過去蹲下身子,一把抱住浣青的頭,一疊連聲的喊:「小姐!小姐!小姐!」

  浣青面如白紙,氣若游絲,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珮兒又驚又痛又急又氣,抬起頭來,面對著狄世謙,她哭喊著:

  「狄少爺,你這是做什麼?人家小姐為了你,一個晚上沒吃也沒喝,你來了就這樣沒頭沒腦的罵人家,你怎麼這樣沒良心!」狄世謙怔了,酒也醒了,撲過去,他推開珮兒,一把抱起了浣青,蒼白著臉喊:「薑湯!薑湯!你們還不去準備薑湯!」

  一句話提醒了珮兒,急急的衝到門外去,一時間,養母、丫頭、老媽子們全驚動了。狄世謙把浣青放在床上,大家圍繞著,灌薑湯的灌薑湯,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足足鬧了半個時辰,浣青才回過氣來,睜開眼睛,一眼看到狄世謙,她這才「哇」的一聲,哭出聲音來了。

  她這一哭出聲音,大家都放了心,養母瞪了狄世謙一眼,老大的不高興,卻無可奈何的說:

  「好了,好了,解鈴還是繫鈴人,狄少爺,你闖的禍,還是你去收拾吧!」養母、丫頭、老媽子們都退出了房間。浣青用袖子遮著臉,哭得個肝腸寸斷。狄世謙坐在床沿上,俯下身子,拿開浣青的手,讓她面對著自己,看著那張依然蒼白而又淚痕狼藉的臉,他又心痛,又心酸,又懊悔,頓時間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一陣酸楚,衝入鼻端,眼中就淚光瑩然了。低低的,他一疊連聲的說:

  「原諒我,浣青,我是在家裡受了氣,又喝多了酒,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只是受不了你說要分手的話。原諒我,原諒找,浣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浣青淚眼模糊的望著他,然後,她發出一聲熱烈的輕喊,就一把攬住了狄世謙的頭,哽咽著喊:

  「世謙,世謙,世謙,我們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四

  整個的夏季,狄府在爭執、辯論和冷戰中過去了。狄世謙一向事父至孝,很少有事情如此之堅持。在狄府中,狄世謙是獨子,難免被父母所寵愛,但是寵愛歸寵愛,家法卻是家法。在老人的心目中,許多舊的觀念是牢不可破的。雖然,有很多世家豪門,眷養歌妓姬妾,都是常事,但狄府中卻不然,老人一再強調說:「我們家世世代代,沒有納過歡場女子,這種女人只要一進門,一定會弄得家宅不和,而且淫風邪氣,都由此而起,甚至敗風易俗,造成家門不幸。這事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事既不諧,狄世謙終日愁容滿面,呼酒買醉。這是他第二次和父親爭執得各不相讓了,數年以前,父親曾要兒子參加科舉,希望能出個狀元兒子,誰知世謙雖喜歡詩詞歌賦,偏偏就討厭八股文,更別提詔誥時務策之類的東西了。而且,他嘯傲江湖,生性灑脫,對於仕宦,毫不動心。雖然父親生氣,母親苦勸,他仍然不肯參加大比,反而振振有辭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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