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狄少爺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不便於要家人送信給你而已!你等著吧,他一定會派一個心腹來的!」
是的,等吧!繼續那無盡期的等待吧!
當然,那住在小巷裡的楊浣青和珮兒是再也不會料到狄世謙已數度令人帶信給她們,而這些信都被狄世謙的妻子所隱藏了。當初跟狄世謙赴京的家人,原都受過少奶奶的密囑和賄賂,這些信件是一個字也不會落到浣青手中的。而且,門人家丁們,也早受過少奶奶之命,珮兒又怎會見到老夫人呢?畢竟,少奶奶是名正言順的狄府夫人,而浣青只是和少爺有一段情的青樓女子,下人們誰會同情與幫助一個青樓女子呢?
於是,這等待變成了一個渺無盡期與渺無希望的等待了!
第三年,生活變得非常拮据起來,狄世謙臨走所留下的錢已經用完,浣青的釵環首飾早已於當初贖身時賣盡,如今,只得典當皮毛衣裘和綾羅錦緞,等到這一批衣物也當盡賣光之後,浣青已幾乎三餐難繼。珮兒再度去狄府求助,又再度被趕了出來,含著淚,連她也失去了信心:
「小姐,我怕狄少爺是真的不打算管我們了呢!」
聽珮兒這樣說,浣青反而幫狄世謙說起話來:
「不,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世謙遠在京城,路遠迢迢,或者他曾要人帶信帶錢給我,而在路上遺失了呢!」
她並不知道,狄世謙曾有信函給父母,再三懇求照顧浣青的生活,但老人家固執成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老夫人不識字,連這回事都不知道,即使知道,她也不會把兒子在外面弄的什麼勾欄女子放在心上,男人嘛,總喜歡沾花惹草的,過幾天就忘了。至於少奶奶,更從中百般破壞,於是,浣青就完全孤立無援了。在這種孤立無援而又生活困苦的情形下,浣青的養母卻及時露了面。養母自從拿了一千兩銀子後,又買了個名叫夢珠的姑娘,誰知道這姑娘一直紅不起來,因此,蝶夢樓已車馬冷落。養母知道狄世謙進京後,就想轉浣青的念頭,但深知浣青的固執,所以,直等到浣青已窮途末路,她才來到浣青家中,鼓其三寸不爛之舌,說:
「浣青哪,想那狄少爺一去不回,只怕早就把你忘了,男人心性,你還不瞭解嗎?癡情女子負心漢,這是從古如此的。如果他真還記得你,會這樣置你生活於不顧嗎?我看哪,你還是回到蝶夢樓來吧,你今年才二十一,好日子還多著呢!你當初既然贖了身,回來之後,一切都算你自己作主,將來要跟誰要嫁誰都可以,我只是侍候你,你給我點零用錢就好!」
浣青冷笑了,望著窗外,她堅定的說:
「您絕了這個念頭吧!我就是餓死,也不再回蝶夢樓,不管你們怎麼說,我仍然要在這兒等狄世謙!」
養母攤攤手,無可奈何的去了。
等待!等待,無盡期的等待!
生活更苦了,浣青打發走了老媽子,和珮兒開始做些針線活過日。珮兒弄了一架紡車,乾脆紡紗織布,完全過起最最艱苦的賣布生涯來。往往,主僕兩個,工作到深夜,才能維持第二日的生活。歲月在艱難與孤苦中挨過去,一日又一日,楊柳第四度青了。這年又屆會考之年,浣青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次會考之上,她相信,只要狄世謙考中,一定會和她聯繫,或者,狄世謙是因為上次沒考中,不好意思和她聯繫呢!她等著,她仍然在等著。她不知道,狄府中的家人,給狄世謙的回報是說:楊姑娘已經搬家了,不知道搬到哪兒去了。萬里迢迢,相思難寄。浣青做夢也不會想到,狄世謙曾作過那麼多的安排,寫過那麼多的信,而今魂牽夢縈,不亞於她,而對她的「神秘失蹤」還大惑不解呢!如果他能不參加考試,他一定會趕回杭州。而考試的時間已經到了。
二月初九的會考,等到錄取名單報到杭州來的時候,已是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的季節了,這天,珮兒衝進了房間,又是笑,又是淚,又是喘,上氣不接下氣的嚷著:
「中了!中了!終於中了!」
不用再多問任何一句話,浣青已知道珮兒說的是什麼。她呆呆的站在那兒,手裡還兀自拿著一束紡紗,整個人卻完全呆住了。不說,不笑,也不動,急得珮兒直喊:
「小姐!你怎麼了?小姐!」
喊了半天,浣青才悠悠然的透出一口氣來,唇邊浮起了一個欣慰萬分的微笑,眼淚也簌簌的滾落了下來。把手按在珮兒的肩上,她長歎一聲說:
「珮兒,我們總算苦出頭了!」
是嗎?是真的苦出頭了嗎?命運弄人,大婦猜忌,未來的前途,誰能預料?是的,狄世謙中了,不但中了,還立即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留京任用。消息傳來,狄府中賀客盈門,鞭炮從早響到晚,唱戲、宴客,熱鬧得不得了。而浣青這兒,四壁蕭條,冷清清的無人過問,每晚每晚,一燈如豆,浣青主僕兩人,坐在燈下,紡紗的紡紗,織布的織布,但聞機杼聲,但聞女歎息。卻沒有誰把這陋院佳人,當作新中進士的妻小!那督促兒子博取功名的老人,被喜悅沖昏了頭,更是早就忘了那使他達到目的的楊浣青了!只在看到狄世謙急如星火遞回的家書中,有這樣幾句:「兒承父教,幸不辱命,今已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五載內,恐無法返鄉,祈二老恕兒不孝之罪,當年赴京時,有小妾浣青,住在×街×巷,承父親大人允諾,迎娶進門,如今數載不通音訊,不知流落何方,懇請大人著家人等細心察訪,收留府中,以免兒負薄倖之名,蒙不義之罪……」
老人回憶前情,兒子能榜上題名,那楊浣青也不無小功。而且,當日原答應過兒子,如果能中進士,就許浣青進門。如今,兒子不願負薄倖之名,老人也不願輕諾寡信。於是,叫來了家人,他真心想把浣青接進門來。但,家人早已受過少奶奶的賄賂和密囑,稟報說:「稟老爺,以前少爺來信時,少奶奶就命小的們察訪過了,那楊姑娘已經搬走了,聽說已搬到湖州,還是在干她的老行業呢!」「這樣嗎?」老人變了色。本來對這事就不熱心,現在更不願置理了。「這種女人!幸好當初沒納進門來,否則,不定幹出什麼玷辱門楣的事來呢!既然如此,也就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