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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頁

 

  「你住在哪兒呢?」「在落月軒,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兒。」

  「我要去找你!」「不!你不可以!你要活著!我要你活著!」他的聲音變得迫促而急切:「聽我的話!巧巧!聽我的!」「好,我聽你。」她迷糊而依順的說:「但是,活著又做什麼呢?」「改嫁!」那聲音清清楚楚的說。

  像個霹靂,她被震動了,從床上跳起來,她狂喊了一聲:

  「不!」她喊得那樣響,母親、婆婆、丫環、僕婦們都湧進了室內,母親趕到床邊,按住了她躍動著的身子,叫著說:

  「怎麼了?巧蘭?怎麼了?」

  「哦!」她如大夢方醒,睜開眼睛來,滿屋子的人,大家的眼睛都焦灼的瞪著她,哪兒有凱凱?哪兒有聲音?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一頭一身的冷汗,「哦,我做了一個夢,」她軟弱的說:「一個夢。」母親把手按在她的額上,驚喜的轉過頭去看著她的婆婆。

  「燒退了呢!」母親說:「大概不要緊了。」

  她失望的把頭轉向了床裡,淚水在面頰上氾濫。是的,燒退了,她將好起來,她知道。因為,他不許她死。

  真的,她好了。一個月以後,她已經完全康復了,雖然依舊瘦骨支離,依然蒼白憔悴,但是,卻已遠離了死亡的陰影。韓夫人搬回家去住了,在巧蘭病中,她都一直住在白家照顧著巧蘭。臨走,她對白夫人沉重的說:

  「看樣子,巧蘭心念之堅,已完全無法動搖,我也無可奈何了。她已嫁入白家,算你家的人了,一切你看著辦吧!」

  「唉!」白夫人歎著氣。「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疼巧蘭像疼自己的女兒一樣,我不會虧待她的!」

  母親走了,巧蘭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她開始那樣熱中的等待著白元凱的鬼魂。每晚,她在桌上準備好筆墨和詩冊,要引誘他再來寫點什麼。深夜,她常憑窗裡立,反覆呼喚:「凱凱!進來吧!凱凱!」

  可是,那鬼魂不再出現了,似乎知道巧蘭在等待著他,而故意迴避了。巧蘭的心被期待所漲滿,又被失望所充溢,她就在期待與失望中徘徊掙扎。無聊的靜日裡,她常常捧著元凱留下的詞,一遍又一遍的閱讀觀看,儘管那其中的句子,她已背得滾瓜爛熟,但她依然樂此不疲。「芳信無由覓綵鸞,人間天上見應難,」他是明寫人鬼遠隔,無由相會了。「枕上片雲巫岫隔,樓頭微雨杏花寒!」他也瞭解她枕邊的思念,和「微雨軒」中的寂寞?噢,凱凱,凱凱,知心如你,為何要人天永隔?她開始常常思索「人鬼」間的距離了,遍翻古來的筆記小說,人鬼聯姻的佳話比比皆是。那麼,古來的人鬼能夠相聚,自己為何無法看到元凱的形態?是了,他是被燒死的,燒死的人已成灰燼,何來形體?但是,他卻會寫字題詩呵!

  她迷失了,困惑了。終日,精神恍惚而神思不屬。這樣,已到了仲夏的季節。天氣熱了,巧蘭喜歡在花園中散步,吸收那濃蔭下的陰涼。一晚,她到正屋去和公婆請過安後,回到微雨軒來,走到那濃蔭的小徑上,看到幾隻流螢,在她身邊的草叢裡飛來飛去,閃閃爍爍的。又看到繁星滿天,璀璨著,閃亮著。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跟著她的是繡錦和紫煙,也都站住了。然後,她忽然聞到一陣茉莉花香,那樣清清的,淡淡的一陣幽香,一直沁入她心脾,使她精神一爽。她忍不住問:「哪個院子裡種了茉莉花?」

  「好像是望星樓。」繡錦說。

  「咱們去採一點。」巧蘭說著,向那方向走去。

  「這麼晚了,」紫煙說:「還是別去吧!」

  「怕什麼?」巧蘭說,往那方向走去。

  兩個丫環只得跟著。那茉莉花的香味越來越重,吸引著巧蘭,她不知不覺的往前走,到了望星樓,四下找尋,她看不到茉莉花,抬起頭來,她正面對著落月軒的方向,霎時間,她渾身一懍,怔住了。遠遠的,似有似無的,她看到一盞燈籠,搖呀搖,晃呀晃的晃到落月軒門口,略一停頓,那扇禁門似乎開了,燈籠輕飄飄的晃了進去,門又闔了起來。她背脊挺直,四肢僵硬,回過頭來,她問丫環們說:

  「你們看到什麼嗎?」兩個丫頭都俯身在找茉莉花,這時,才驚愕的站起身來說:「沒有呀,小姐。」「哦,你們沒有看到一盞燈籠,飄進落月軒裡去嗎?」

  「啊呀,小姐!」紫煙驚呼著,她手裡也有一盞燈籠,嚇得差點掉到地下去。「你別嚇唬我們,小姐,那落月軒根本沒有人住呢!」「哦,」巧蘭怔忡了一下。「我們回去吧!」

  回到了微雨軒,這晚,巧蘭又失眠了。她不住的想著那茉莉花香,那燈籠,那落月軒,和那兩扇禁門。依稀彷彿,她又記起一段似夢非夢的對白:

  「你住在哪兒呢?」「在落月軒,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兒。」

  那麼,元凱的魂魄是在那落月軒裡嗎?那麼,那茉莉花香的引誘,那燈籠的顯形,是要暗示她什麼嗎?是要告訴她什麼嗎?是要牽引她到某一個地方去嗎?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擁衾獨坐,側耳傾聽。夜深深,夜沉沉,暗夜的窗外,似乎包含著無窮的神秘。她傾聽又傾聽,於是,忽然間,她又聽到了那悠長而綿邈的歎息,自她病後,她就沒有聽過這歎息聲了!這像是最後的一道啟示,在她的腦海中一閃,她迅速的,無聲息的衝到了窗前,低聲的,幽幽的說:「我懂了!凱凱!我來了,凱凱!等我,凱凱!」

  穿好了衣服,繫好了腰帶,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丫頭傭婦,她拿著一盞燈籠,悄悄的,悄悄的溜出了臥房,再溜出了微雨軒。然後,她堅定的、輕快的、迅速的向那落月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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