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ど社?\"蕭燕沒聽清楚。
\"龍門者,擺龍門陣之意也。\"小羅學著胖子吳酸溜溜的說。
\"我的天哪!\"蕭燕眨眨眼睛,閃動著小酒渦叫。
夏季的午後,天氣變幻莫定,帶著雨意的風開始從嘉陵江畔捲了過來,烏雲層層堆積,天色立即顯得昏暗陰沉,遠處的山谷裡,雷聲隱隱的在響著。
\"要下雨了。\"何慕天抬起頭來,望著外面說。這是今天他第一次自動的開口說話。
確實,要下雨了,一陣電光夾著一聲雷響,大雨頃刻間傾盆而下,雨點打擊在屋頂上,由清晰的叮咚之聲轉為嘩啦一片,疾風鑽進了茶館,掃進不少雨滴。頓時間,暑氣全消而涼風使人人都精神一振。小羅高興的揚著頭大叫:\"過癮,過癮!\"
\"好一陣及時雨!\"胖子吳和小羅呼應著。
夢竹凝視著窗外的雨簾,一條一條的雨線密密的把空間鋪滿,透過雨,遠山半隱半現的浮在白濛濛的霧氣裡。茶館外的草地上,雨水把綠草打得搖搖擺擺,一棵老榆樹飄墜下幾片黃葉。這一陣雨並沒有持續太久,二十分鐘後,雨過雲收,太陽又穿出了雲層,重新閃熠的照灼著。屋簷上仍然滴滴答答的滴著水,青草經過一番洗滌,綠得分外可愛,在陽光下嬌柔的晃動。一群群的麻雀,鼓噪的在榆樹上下翻飛嘻鬧。
\"好美!這世界!\"何慕天啜了一口酒,望著外面說。\"但是,只是我們看見的這一面!你怎能望著茁長的青草樹木,看著翻飛的蛺蝶蜻蜓,想像著血腥一片的戰場?\"掉轉頭來,他的眼光似有意又無意的在夢竹臉上溜了一圈,夢竹立即垂下了眼簾,注視著桌上的杯筷。
\"慕天,想作詩嗎?\"戴眼鏡的特寶鼓勵的問。
\"今天肚子裡只有酒,沒有詩。\"何慕天說。
\"詩?\"胖子吳揚起頭來,指著夢竹說:\"這裡有一位女詩人,你們可別錯過,她父親是有名的詩人,她是家學淵源,女中的著名才女!\"
\"是嗎?\"特寶傻傻的伸過頭來,從眼鏡片底下盯著夢竹看,好像要研究一下她的真實性似的。
\"李小姐,作一首如何?\"胖子吳問:\"來一首夏日即景好了。\"
\"誰說我會作詩?\"夢竹逃避的說:\"我倒聽說你們之中有一個人外號叫小李白。\"
\"這兒就是!\"特寶推了何慕天一把,何慕天正舉著酒杯,被他一推,灑了一衣服的酒。何慕天掏出手帕來,慢條斯理的擦著衣襟上的酒,特寶還不住的嚷著:\"小李白!你就作他一首給李小姐聽聽!\"
\"我沒有詩,只有酒。\"何慕天淡淡的說,仍然在抹拭著衣服上的酒。可是,接著,他就豪放的一仰頭,念了兩句:\"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都是相思意!\"念完,他直視著夢竹,眼睛奇異的閃爍著,裡面似乎包含了幾千幾萬種思想和言語。
夢竹愣了愣,心臟又反常的加快了跳動,一種突然而來的激情使她興奮了。她大膽的迎接著何慕天逼視過來的目光,勇敢的回視著他。然後,她把兩條小辮子往腦後一摔,用種挑戰似的口氣說:\"我不喜歡感傷味太重的詩詞,何必一定要\'為賦新詞\'而\'強說愁\'呢?既然世界是美的,就應該承認它美,是不是?\"她用手指指窗外,那兒未干的雨珠仍然在青草上閃耀,一對粉蝶在短籬邊追逐。她望著,亮晶晶的眼睛裡含著笑意,仰了仰頭,她用清脆的聲音念出四句話:\"雨余芳草潤,風定落花香,時見雙飛蝶,翩翻繞短牆。\"
念完,她看看何慕天,嫣然一笑,說:\"我胡謅的,別笑哦!\"
特寶把眼鏡取下來,仔細看了夢竹一眼,又把眼鏡戴上,搖頭晃腦,仄仄平平\"的審核夢竹的詩錯了格式沒有,接著就一拍桌子,對何慕天大叫:\"小何,咱們的中國文學系,慚愧!\"
何慕天不說話,只深深的凝視著夢竹,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垂下眼睛,注視著酒杯裡的液體。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酒似乎無法染紅他的面頰,那對黑眼珠迷濛得奇怪。從他的神情看,他似乎突然的蕭索了起來,顯得那樣的無精打采,從這一刻起,一直到他們的歡聚結束,他沒有再講過一句話。
聚會結束時,已經是明月初升的時候,小羅跑去結了帳,把整個公費口袋傾倒在櫃檯上,還差了好幾塊錢,小羅笑嘻嘻的說:\"欠了,你記帳吧,下次還!\"
王孝城走上前去,把差的額數補足了。然後和大家走出茶館,一行人仍然嘻嘻哈哈的談不完,中大的學生需要渡江回校,小羅、楊明遠和王孝城則可直接回藝專,大家在茶館門口分了手,夢竹既然住在沙坪壩,當然由中大的負責送回家。小羅等正要走,何慕天把小羅喊住了:\"有你一封信。\"
他遞了一個信封給小羅,就返身和中大的學生坐上了渡船。夢竹站在船舷邊,風把她額前的短髮吹得飄飛不已,水中,一彎明月在搖晃動盪。她注視著水,卻從眼角偷偷的望著何慕天,後者正斜靠在船頭,寥落而寂寞的仰視著天上,有份淡淡的抑鬱。她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天,除了一彎孤月,和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之外,天上什ど都沒有。船裡胖子吳在唱著京戲,哼哼唧唧的,特寶還在平平仄仄,唸唸有辭的作他那首沒完成的詩,蕭燕在輕唱著\"燕雙飛\"。
船抵了岸,大家下了船,胖子吳說:\"李小姐,和我們一起再玩玩吧,散散步如何?\"
\"不,不行了,我必須馬上回去,已經太晚了!\"夢竹說著,飄了何慕天一眼,何慕天漠然的看著嘉陵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夢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