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彤一聲不響的退了回去,紙門又拉攏了。夢竹看了明遠一眼,翻過身來,用背對著明遠,不再說話了。明遠也翻了過去,兩人背對著背,誰也不開口,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的蕩漾在夜色裡。
早上,明遠上班去了,曉白和曉彤也到學校去了,家中又只剩下了夢竹一個人。坐在書桌前面,她瞪著窗外的陽光,一動也不動。應該上菜場去買菜,回來再洗衣服,整理房間……每日固定的家務一樣也沒做,時間正沉緩的滑過去。腦子裡擁塞著千千萬萬的念頭,卻沒有一個念頭是明確的,唯一一個朦朧的觀念,是要阻止曉彤和魏如峰的戀愛!只有阻止了這段戀愛,才可能保持十八年來的秘密。但是,如何阻止呢?若干年前,自己母親阻止自己的戀愛情況還歷歷在目,難道她又必須對曉彤用同樣的手腕?魏如峰!為什ど他偏偏是何慕天的內侄?何慕天!這名字是一把利刃,重重的從她心上已有的創口上劃過去,她把頭僕在桌子上痛苦的轉側著頭,不能自己的呻吟著。
大門在響,有人走了進來,一定是曉白走時忘記關門,她吃力的從桌子上抬起頭,傾聽著那腳步聲穿過玄關,走上了榻榻米,她茫然的望過去,魏如峰正進門來,零亂的頭髮下有一張蒼白的臉,失眠後的眸子卻依然清亮有神。夢竹閉了閉眼睛,這是曉彤的男友?她但願他平凡些,猥瑣些,甚至於是個小流氓或白癡,那ど她也可以更狠得起心來。但,這孩子身上有些什ど,像一塊磁石般具有著引力。她怕他,怕他眼睛那抹堅決和他臉上那股不顧一切的神情。
\"伯母,請原諒我闖進來打擾您。\"魏如峰挺立在那兒,禮貌的背後藏著的是倔強,夢竹可以感到他所帶來的那份壓力。
\"你坐下!\"夢竹說,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用手揉揉額角,她該對這孩子說些什ど?
魏如峰依言坐了下去,他的眼睛盯在夢竹的臉上,逐漸的,他的面部表情變得柔和了,聲調也顯得懇切和平。
\"伯母,今天早晨曉彤打電話給我,說您反對我和曉彤來往,是嗎?\"
夢竹點了點頭。
\"伯母,我能問一句嗎?是不是楊家和何家有仇?你們是反對\'我\'?還是反對何慕天的內侄?\"
夢竹凝視著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孩子,那坦白的問話是咄咄逼人的。年輕人!雖然有些兒鋒芒太露,卻今人無法不喜歡他。
\"說實話,伯母。昨晚從您這兒回家之後,我曾經和我姨夫談到深夜,我姨夫只告訴我一點,說許多年前,曾經和你們有些嫌隙。但是,我想,一定不止是\'嫌隙\',恐怕接近深仇大恨。所以您才會如此堅決反對我,是嗎?但,伯母,現在不再是十八世紀,記仇記恨的年代了,我姨夫提起你們的時候,似乎非常之痛苦,假若過去他曾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經過了二十年的時間,還不能化解嗎?最起碼,我保證我姨夫對你們沒有絲毫芥蒂,他說,他非常非常喜歡曉彤。\"
夢竹打了個冷顫。
\"他──見到曉彤了?\"她囁嚅的問。
\"你忘了?昨天曉彤是先到我家去的。\"
\"是的,是的,是先到你家去的。\"夢竹愣愣的說,瞇起了眼睛。\"他──喜歡曉彤?\"
\"不錯,而且,昨夜他還說,只要你們不反對,他願竭盡他的力量,促成這段婚姻!\"
\"不行!\"夢竹爆炸般的衝口而出。\"不行!絕對不行!\"
魏如峰蹙著眉,注視著夢竹。
\"伯母,\"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我知道,對曉彤而言,我的條件是太差了。我有自知之明,每次面對著她,我都有自慚形穢之感,我明白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卻能肯定一點,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對她的感請,我可以向您保證……\"
\"不,不是這些。\"夢竹乏力的說,用手支著額角:\"魏先生,你很好,你也絕對配得上曉彤,可是,我請求你放棄曉彤!\"
\"為什ど?伯母!您必須告訴我為什ど?\"
又是為什ど!孩子們有理由要求知道原因,而你又怎ど說出來?夢竹坐正身子,頭痛欲裂,在朦朧的視線中,她仍可看到魏如峰迫切的神情,聽到他帶著懇求意味的聲音:\"伯母,假若您的反對,是為了對我不滿,我請求您再給我一段時間,來考驗我,觀察我。假若您的反對是因為我姨夫的關係,那ど未免太不公平!我和曉彤沒有義務要作長一輩的仇恨的犧牲品。是嗎?伯母?\"
說得頭頭是道,非常有理!但,許多事情並沒有理由好說的!為什ど他要是何慕天的內侄?為什ど?十八年來,時時刻刻困擾著她的回憶,咬噬著她的回憶!何慕天,她曾希望這個人死掉,化為飛灰,但他卻又和曉彤拉上了關係!難道她生前欠了何慕天的債,所以他要如此陰魂不散的纏繞著她!十八年來,多少的苦受過了,多少的淚流過了,生命上的一點瑕疵使她永遠在楊明遠面前抬不起頭來。忍辱,挨罵,受氣,都為了什ど?而現在,他的內侄竄了出來,要娶她辛辛苦苦帶大的曉彤!何慕天,那個十八年來沒有盡過一天責任的父親,現在又要跑出來拾回他那已長成的女兒?不!不!
決不!決不!夢竹跳了起來:\"魏先生,對不起,我沒有道理和你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反對你和曉彤交友,堅決反對!我無法向你說理由,我就是反對!我希望你從今天起不要再來找曉彤,就當你沒有認識過她好了,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以你的條件,什ど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