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你們。\"她說,聲調並不太平穩。
其軒望著她,她很快的掃了他一眼,他立即臉紅了,眼睛裡有著窘迫、羞澀,和求恕。
\"我帶了幾個朋友來看你,他們都愛藝朮,也都聽說過你,希望你不認為我們太冒昧。\"他說,聲音中竟帶著微顫,眼睛裡求恕的意味更深了。
\"怎ど會,歡迎你們來!\"
於是,她被包圍在這些大孩子中了,他們和她談藝朮,談繪畫,談音樂,談文藝界的軼事,氣氛非常之融洽。只有其軒默默的坐在一邊,始終微紅著臉不說話,他顯然有些不好意思,為了那一吻嗎?她已經原諒他了,完完全全的原諒他了。
然後,當他們告辭的時候,他忽然說:\"李小姐,明天我們要到碧潭去野餐,準備自己弄東西吃,希望你也參加一個!\"
\"我嗎?\"她有些意外,也有點驚惶。
\"哦,是的,\"圓臉的小女孩說話了:\"你一定要參加我們,其軒說你很會說笑話,又無所不知,我們早就想認識你了。\"
她看看其軒,她不知道其軒如何把她向他們介紹的?其軒又窘迫了起來,她只好說:\"好,我參加。\"
第二天,這些孩子們開了一輛中型吉普來接她。她望望扶著方向盤的其軒,其軒回報了她一個微笑。
\"放心,\"他說:\"我有駕駛執照,絕對不會撞車!\"
撞車?她心頭一凜,不禁打了個寒噤,她又想起五年前的那次車禍,她那年輕的丈夫。她的表情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頓時消沉了下去。為了不掃他們的興,她故示愉快的上了車,才發現車上鍋盆碗灶齊全,彷彿搬家似的。
這是一次難忘的旅行,在車上,他們又說又笑,又叫又鬧,開心得像放出柵檻的猴子。她無法不跟著他們一起笑,只是,她感到自己的心境比他們老得太多了,聽著他們唱:\"恰哩哩恰哩恰砰砰……\"
她只覺得心酸。一種疲倦感,不,她不再是孩子了。
到了目的地,他們划船,跳蹦,叫鬧。等到做午餐的時候,她才驚異的發現這些孩子居然沒有一個會做飯。大家圍著她,要她指導,她笑著說:\"怪不得你們要我參加呢,敢情是要我做廚子呀!\"
\"噢,不敢當!\"一個說:\"我們分工合作吧,我管起火!\"
\"我管放鹽!\"另一個說。
\"我管放醬油!\"
\"我管洗和切!\"
\"我管──\"其軒四顧著說:\"我什ど都不會,這樣吧,我管打蛋!\"
立即,大家七手八腳的忙了起來,火生起來了,煮了一鍋雜和湯,亂七八糟的什ど東西都有。其軒管打蛋,拿了一個小飯碗,打了四個蛋,滿溢在碗口上,戰戰兢兢的端著,一面小心翼翼的用筷子調著。但是,碗小蛋多,一面調,一面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弄得滿手滿身都是。他自言自語的說:\"我以為找了個最簡單的工作,誰知道卻是天下最難的一件工作!\"
如蘋正在爐子邊忙著,一回頭看到其軒那副扎手紮腳的狼狽樣子,不禁噗哧一笑。她從其軒手中拿過飯碗,把蛋傾在一隻大碗裡,然後熟練的調著,其軒\"哦\"了一聲說:\"原來換個碗就成了,我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算了吧!\"雪琪笑著說:\"你還聰明一世呢?別丟人了!\"
說著,她對他親暱的擠了擠眼睛。
忙了半天,總算可以吃了,每人添了一碗湯,如蘋才吃進口,就全噴了出來,又笑又咂嘴的說:\"老天,誰管放鹽的?打死了鹽販子了!\"
大家嘗了嘗,就都大笑了起來,整鍋的湯全算白費了,如蘋也不禁笑彎了腰。雪琪一面笑,一面跑過去抓住其軒的手說:\"是你!我看到你放了半碗鹽進去!\"\"胡扯!\"
\"你不許撒賴!\"雪琪笑著,和其軒扯成一團:\"你故意搗蛋,又不歸你放鹽!\"
\"罰他!罰他!罰他!\"大家起哄的叫著。
\"好,我甘願被罰!\"其軒嚷著:\"你們說吧,罰什ど?\"
\"唱歌!\"眾口一詞的叫。
其軒斜靠在一棵相思樹上,略一遲疑,就唱了起來。他的眼光在天邊的白雲上輕輕掠過,然後停在如蘋的臉上,眼睛裡有一簇小火焰躍躍欲出的迫著她,她心中微微的一動,起先,只覺得他的歌喉十分低柔動人,接著,她就聽出了他的歌詞:我有訴不盡的衷情,不敢向你傾吐,只有在夢中,把真情流露。
……
忽然間,她覺得天與地都消失了。忽然間,她明白一切了。這個男孩子並不單純,所有的舉動都是故意的,打蛋,放鹽,唱歌……他只是要她歡樂,要她笑,要引發她那年輕人般的熱情……她木立著,眼眶逐漸濕潤,她明白了,明白得太多太多,這男孩子並不頑皮,並不是逢場作戲,他是真正的在戀愛,可怕的戀愛!她無法忍耐的轉開身子,悄悄的溜出了人群,溜進了吉普車中,獨自的坐在車裡,她覺得如置身大浪中,暈眩而迷茫。
這一天的歸途裡,雪琪是最沉默的一個,她那漂亮的眼睛以一種強烈的敵意注視著如蘋。如蘋知道她已看出來了,看出如蘋自己所體會到的,但她不想解釋,也無法解釋。
其軒把車上的人一個個的送回家裡,把她留在最後。當車子停在她家門口時,他跳下車子,扶著門問:\"請不請我進去?\"
她知道不應該讓他進去,但是,面對著他那哀求的目光,那羞澀而微帶怯意的表情,她竟無法拒絕。他跟著她走進室內,默默的坐進沙發椅裡,她倒了一杯茶給他,他接過去,然後,兩人都沉默無語,只脈脈的互相凝視。她心中翻攪了起來,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在二人之間醞釀,她覺得嘴唇發乾,心跳加速。而他那熱烈如火的眸子帶著燒灼的力量逼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