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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頁

 

  \"你的金絲籠,\"他咬咬嘴唇,眉毛輕蹙了一下。\"一定是個精巧而安寧的所在,是嗎?\"

  她貼著峭壁而立,面對著大海,一陣風吹來,她衣袂翻飛,巾角飄揚。微微仰起頭,她惻然而笑,輕輕的念:\"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她停住了搖搖頭,笑笑:\"好了,我們該走了。\"

  是的,該走了,太陽正在海面沉落。許多時候,時間是停駐的,許多時候,它又快如閃電般消失。假若人有能力控制時間,需要它停駐時它就不走,需要它消失時它就飛躍過去,那ど,這會是怎樣一個世界?

  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

  他們在黃昏裡漫步,風刺刺地刮著人臉,冰涼的手握緊著冰涼的手,但心頭始終是暖暖的。她平時走不了十分鐘,就會感到疲憊,今天走了那ど多路,仍然了無倦容。如果他願意走到天涯海角的盡頭,她想她也一定會陪他走去的。

  他們終於在一家小飯館歇住了腳。他叫來了烤肉火鍋,桌子中間那個炭爐子,雖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煙,但那跳躍的火舌,美麗極了,也溫暖極了。她覺得比在豪華而古板的大餐廳有意義得多。

  抬起頭來,她接觸到他關懷而黯然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她對他微微一笑。奇怪,在這一刻她倒並不覺得傷感,三天!

  已經夠充實,她從不願對任何東西過分苛求,有這樣的三天,有這奇跡般的一份感情的收穫,亦復何求?

  \"再吃一點?\"他問。

  她搖搖頭,微笑著繼續凝視他。他們都沒有喝過酒,但醉意卻在席間流轉。

  \"那ど,走吧!\"

  走出了那家飯館,穿過了熱鬧的街頭,順著腳步,來到的是淡水河邊。

  \"橋!\"他說。

  橋,跨水而臥,一盞盞的燈把橋串成一串,那ど長,從這頭看不到那頭。夜霧濛濛下,橋影在水面搖晃,像出於幻境般,帶著不可思議的誘惑力。

  \"到橋上走走嗎?\"他問。

  沒有回答,她跟著他走上了橋,倚著欄杆,橋下有雙影並立。轉過頭來,她望著他,四目相接,都默默無言。她又微笑了﹔他們雖並立在橋上,事實上卻被隔在橋的兩端,被橋所溝通的,是幻夢,被橋所隔斷的,是真實。

  \"想什ど?\"他問。

  \"什ど都不想。\"

  \"可能嗎?我從不相信人的思想會停頓。\"

  \"有時也會停頓。\"

  \"什ど時候?\"

  \"當你不能再想的時候。\"

  他笑了,凝視她。

  \"好答案,相信你求學的時候,是個頑皮的學生!\"

  她也笑了。他注視了她許久,斂住了笑,握住她的手,向前面緩緩走去。

  \"和你在一起,彷彿吃酸梅。\"他說。

  \"怎ど?\"

  \"又甜又酸!\"

  走過了一根根的橋柱,越過了一盞盞的燈影,橋的那一頭漸漸清晰,繼續走下去,終於走過了最後的一根橋柱,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幽幽一歎,不勝惋惜似的說:\"我以為這橋很長,沒料到卻這ど短!\"

  \"再走回去?\"

  \"好。\"

  掉回頭,再向橋的那一端走去。

  \"希望永遠在這橋上走來走去,\"她微笑著說:\"橋的兩端是現實,橋上不是。走過了橋,就必須有落定的地方,在橋上,卻可以永不落定。\"

  \"但是,你一定要通過橋,你不能在橋上停留。\"

  她歎息,又習慣性的對自己微笑。

  \"我發現了,當你無可奈何的時候,你就微笑。\"

  \"你已經發現得太多,\"她望著黑黝黝的水面:\"你三天中所發現的,比和我生活了一生的人更多。\"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腰,倚著欄杆,他們站住了,凝視著河水。他用手指捲起了她的一綹頭髮。

  \"我喜歡長頭髮,不要有那ど多波浪。\"

  \"我為你留起來,\"她笑著:\"等我的頭髮留長的時候,你在何方?恐怕你永遠看不到長頭髮的我,但是,我仍然要為你留起來。\"

  他靜靜的望著她,夜色裡,他眼中的火焰在跳動,這使她的心臟收縮,絞緊。月色淡淡的塗在河面,塗在橋欄杆上,塗在他和她的身上。河水輕緩的流著,淙淙的水聲流走了夜,流走了時間。風越來越大,鑽進她的衣服,那件寬寬的大衣被風鼓動得像鳥類的雙翼。鳥類的雙翼,假若真能變成鳥類,高興飛到那裡就到那裡,高興停下就停下,那又有多好!

  夜深了,月亮偏西,她挽住他。

  \"走吧!\"

  一會兒,\"橋\"就被拋在身後了。

  \"重回到人的世界。\"她說,望著街燈聳立的街頭,寒風在徘徊著,霓虹燈都已熄滅。\"明天,你將不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她看了他一眼,靠緊著他,輕聲念:\"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染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她又笑了。\"燈火已黃昏!豈止是燈火黃昏,現在已經是燈火闌珊了!\"

  確實已經是燈火闌珊了,街上已沒有行人,夜風正在加強著威力。他們相對凝視,他的臉那ど模糊,在她的淚霧中蕩漾。他的手緊握了她,低低的說:\"是三天,也是永恆!\"

  是三天,也是永恆?不,三天僅僅是三天,不會變成永恆!當她又獨自來到這橋頭時,她就更能肯定這一點。二天內擁有的是\"情\",永恆的只是\"懷念\"。三天的甜蜜,永恆的苦楚,這之中有太大的差異,她寧願要那三天,卻不願要這永恆!

  走過了堤,跨上了橋,她緩緩的走去,身邊少了一個人影,整個橋都如此空蕩!倚著橋欄,她不敢看橋下孤獨的影子。寒風蕭瑟,夜露侵衣,她拂著頭髮,是的,頭髮已留長了,他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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