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聽明白了,那句子是:\"堪笑一場顛倒夢,原來恰似浮雲。塵勞何事最相親?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世間誰是百年人?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
隨著歌聲,我們的主人出現了,他肩上扛著獵槍,手裡提著三隻又肥又大的山雞。看到了我們,他愉快的舉舉手裡的獵獲物,笑著說:\"一個早上玩得好嗎?我的客人們?你們的運氣實在不壞,這山裡的山雞並不多,卻給我一下子打到了三隻。今天的晚餐又該豐富了!\"
我望著這衣著隨便,而面貌深沉的男人,他臉上有著慧黠的表情,嘴角又帶著他那慣有的嘲諷味道。於是,我明白了,他一定早就在這樹叢的某個地方,聽到了我們全部的談話和爭吵,至於那支歌,他是有意唱給我們聽的。
\"好,來吧!我們應該去準備午餐了,你們來幫忙怎樣?希望你們的烹飪技朮能夠比昨天進步一點!\"我們的主人愉快的說著,領頭走向了山谷的小屋。
六
午後,我們的主人把他的妻子搬到小屋外面來,讓她曬曬太陽。紹聖和宗淇到溪邊去勘察了一下水勢,回來報告水已經退了很多。我和浣雲搬了凳子,坐在女主人的身邊,靜靜的享受著山裡的陽光和下午。廚房中,山雞已經去了毛,剖了肚子,燉在爐火上,香味四溢。
\"她曾經是個很好的廚子。\"我們的主人說,雙手抱在胸前,兩眼深深的凝視著他的妻子。
\"尤其會做蓮子羹,是嗎?\"浣雲衝口而出的問了句,她立即發現了失言,卻張著嘴無法把這句話收回去。
我們的主人銳利的盯著我和浣雲,我橫了橫心,還是招認的好。
\"抱歉,\"我說:\"我們無意間看到一本雅泉雜記。\"
他的身子動了動,濃眉微蹙,然後,他低低的說:\"是嗎?你們看了?寫得不壞,是不是?她在文學和藝朮方面都有些天才,她最大的錯誤是嫁給了我。\"
\"她怎ど會嫁給你的?\"浣雲問。
\"因為我追求她,她那年只有十八歲。\"
\"你追求她,為什ど婚後又對她不好呢?\"我接口問。
\"我追求她的時候並不愛她,娶了她之後也沒有愛她。\"
\"那ど你為什ど要追她?\"
\"因為追求她的人太多了,她是沉陽城中著名的閨秀,我好強,認為追不到她不配做英雄。\"他苦笑的抬起頭來,望著我和浣云:\"怎ど?你們想探索些什ど?\"
\"不,沒有什ど,\"我說。\"僅僅是好奇。\"望著雅泉,我可以想像十八歲的她是副什ど樣子。她嫁了一個她愛的男人,而那男人卻從沒有愛過她,多ど淒苦的一生!
我們的男主人把她的妻子的衣服整了整,又細心的攏了攏她的頭髮,憐惜的望著那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龐。他注視得十分長久,接著,卻頹然的歎了口氣。
\"她一直希望搬到山上來住,沒有別人,只有我和她,她一生盲目的追求愛情,天真的認為愛情的領域裡應該什ど都沒有,只有彼此!她不知道人生是複雜的,除了愛情,還有許許多多東西。一直到她癱瘓,喪失神志和一切的時候,她都天真得像個孩子──像個要摘星星的小孩。\"
\"你否決了愛情,\"我抗議的說:\"你的意思是說,人生沒有愛情,所有的愛情,都像天上的星星?\"
\"我沒有否決愛情,\"他淡淡的說:\"只是,很少有人能瞭解愛情,愛情不是空空洞洞嘴上喊喊的東西,是一種心靈深處的契合和需求。雅泉,\"他搖頭,眼光朦朧如霧,蹲伏在他妻子的腳前,他握住了她的手,柔聲的說:\"感謝天,她已經不再自苦!\"
我望著他,不十分能瞭解他的話中的意思,他到底是讚美愛情還是否決愛情?他到底是愛他的妻子,還是不愛他的妻子?沉思片刻,我說:\"如果你以前多愛她一些,她不是能快樂幸福很多嗎?\"
\"你怎ど知道?\"他站直身子,深深的注視我。\"凡是陷在愛情中的人,都會自尋煩惱。你還是個少女,如果我觀察得不錯,你不是正在自尋煩惱嗎?\"
我的臉發熱。
\"你仍舊在否決愛情,\"我說:\"真正的愛情是快樂、恬靜、而幸福的。\"
他嘲諷的笑笑。
\"真正的愛情?不錯!人,很少能把握住自己手中的東西,在我們得到的時候,我們會輕易的失去它。你看過沒有爭執,沒有煩惱,沒有嫉妒和苛求的愛情嗎?看過嗎?告訴我。\"
我困惑的搖搖頭。
\"對了,就是這樣。許多人都有愛情,卻苛求、爭執、不滿、嫉妒……最後,用愛情來折損了愛情!何等可悲!雅泉是個好女孩,但她也慣於用愛情來折損愛情,凡是有情人,都有這個毛病。\"
我不語,望著遠方的雲和天,我覺得有些被他的話轉昏了頭。浣雲用牙齒咬著手指甲,臉上顯出完全困惑的神情。而我們的兩位男伴,是更加迷糊和不解了。宗淇走過來,微笑的看著我們說:\"怎ど?你們在上課?講解愛情?\"
我們的男主人笑了,他走過我們的身邊,拍了拍宗淇的肩胛,語重心長的說:\"把握你手裡的東西,年輕人!珍惜它,別磨損它,保護它,別挑剔它!那是最脆弱的東西,而且,它十分容易飛走。\"
說完,他邁直走入了屋裡。宗淇咬著嘴唇,注視著他隱進屋內的背影,著魔似的不動也不說話。好半天,他才突然清醒過來,望著我納悶的說:\"他是誰?\"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但是,我們知道他說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